再死一次,对江倾意味着什么,她不敢想……
一想就心悸、喘不上气……
但这也可能是混凝土逐渐埋高挤压她身躯造成的挤压综合征……
她会因为身体内部受到挤压导致大面积软组织出血、内脏破裂而死。
和他永别。
“纪荷!纪荷!”一声一声呼喊的更歇斯底里。
有一只手掌在她脸部拍打,要求她保持清醒。
她试着微微睁开眼,但暴雨如注,天地变色,除了黑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求你——”
“看看我——”
可能是回光返照。
听到他的声音。
“你要敢死——我咒你不得往生!”
她被吓住!
感觉自己身上沉重,有许多双手在扒拉,手电的光横七竖八飞舞,还有拿来照她瞳孔的……
“没有彻底放大,正在回笼!!”
纪荷迷迷蒙蒙的眨了下眼皮,刚才那道女声立即大叫,“回来了——回来了!”
吼得好像她的魂魄回笼,欢天喜地。
是丛薇。
这位可是法医,看到对方穿着雨披,小脸藏在雨帽下积极奋战的样子,纪荷差点吓过去,以为自己死了,魂魄正脱离躯体,看着市局的法医主任正在亲自给自己尸检……
她不想死。
怕江倾难过,何况他咒得那么激烈。
“你给我撑着——听到没!”他神情在大雨倾覆中不甚清晰,对着她吼,吼完后又缱绻抚摸她脸庞,像是后悔,不该对她吼,该爱护……
“江倾……”内心欢天喜地,发出两个音节,代表着她可能不会死,但也只是可能……
挤压综合征严重的人会支撑一段时间,接着再死去,一点不耽误在初出清醒给人惊喜后,紧接着泼一盆冷水……
所以他的语气不像旁人那么高兴,在大雨中声嘶力竭对她说,如果她敢死,他会故技重施。
“昨晚就跟你说了吧,你中背上那一刀快死时,我在法华寺给你超度。从你离开到我们重逢的这十年,我去了法华山七趟,每一年都给你超度,直到三年前停止。”
“知道为什么停止吗?昨晚没说现在告诉你——因为那次雨夜,我睁着眼失眠,听到你踮着脚尖而来的脚步声,到我窗前,给我关上了雨中的窗户,停留了一会儿恋恋不舍离去……”
“你真的是踮着脚尖而来,不是说鬼魂都这么走路?我认识你的脚步声,也认识你做事干脆果决的手段,你那么迅速,从禅院的月亮门拾阶而上,快步来到我窗户,关窗前恋恋不舍从外看了我一会儿……我都知道!”
“我那次就不去法华山了,因为我从来都不是去超度你——我每年去都在诅咒你不得往生、和我生生世世爱怨纠缠、我不死你也不准去!这辈子下辈子我们都得见面无论阴阳间!”
“听到吗纪荷!”
“法华寺主持第一次见面就说我杀念重,扰了你清净,让我放下,你得轮回我得自在。但我从那一次就恍然大悟,原来杀念重,你就轮不了回,那太好了,我从那次每一年都诅咒你——不准走不准走!”
“纪荷……”
“是你逼我的。我闹了十年的笑话,你回来了,到底是我的诅咒生效了,还是做了十年的好事得来的福报?那夜在法华山,我其实看清了自己,随着又一个七年过去,我会为停止在花季中的你放下屠刀……”
“我会老去而你永生……我错了……我不该让你死了……还记挂着给我关窗户……”
“所以我再也不敢去法华山……三年后我们重逢……我将你名字打在搜索框上,知道三年前那个离奇的雨夜,你是真的来看我了……”
“你背后中一刀危在旦夕,躺在明州一家医院的ICU里,而我在法华寺地藏王道场诅咒你不得往生,雨夜禅房,你前来看我……被我吓回去了对吧!”
“纪荷——我又改变主意了,你敢死,我就敢继续诅咒!”
“听到吗!”
听到了,听到了……
泪流满面,混着雨水,分不清。
接着,感觉自己胸腹间凝固的比较坚硬的水泥被扒了下来。
到底来了多少人不清楚,但他们干活利索,还有帮做人工呼吸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江倾……
模模糊糊。
凌晨一点钟醒来。
医院白色的天花板刺目。
病房里静悄悄,米黄色的墙壁稍微改善了冷意。
她垂眸。
看到自己身上换了病号服,长发被剪短一大截,只堪堪到了肩膀。
“被水泥糊住了,”旁边的一道声音突然解释,“没时间给你细抠,一剪刀干脆利索!”
“你怎么在这?”她转眸,看到一个老头坐在沙发上削凤梨。
几日未见,老虞有所苍老,身上衬衣皱皱巴巴,脸上的胡子长成络腮状,很罕见的邋里邋遢。
老虞叹气,“你决定辞职那天,我看上去正常、也支持你的工作,其实内心着急啊。七问鸿升集团的稿子一发出,我更是彻夜未眠。昨天中午听到你出事,手软脚软的发动全部能用的关系,终于在滨江烂尾工地上把你扒出来。”
音落不忘卖劳苦功高,拍拍后腰表示辛苦。
纪荷眉头拧地像麻花,“昨晚,你给我做的人工呼吸?”
不像,老虞老烟枪,嘴味儿跟烟灰缸似的,如果给她人工呼吸,她会吐出来然后反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
“你怀疑什么?”老虞皱眉,“或者嫌弃什么?”
不愧是老调查记者,观察力敏锐。
纪荷转转自己酸胀的脖,无奈笑,“不是瞧不起您,您的能量在明州可以。只是昨晚那帮人对我又是扒拉,又是背扛抱,还有我隐约的一点印象中,那三名歹徒好像被追得满大雨里抱头鼠窜……?”
她的意思是,老虞没这体力。
“制造你身上吻痕的人有这体力呗?”老虞突然语出惊人,一双精光灼灼的眼静止似的盯着她。
纪荷拢了拢自己病号服的衣领,面不改色,“我这身上被混凝土刮得面无全非,您怎么就看出来是吻痕?岁数一大把,最好正经一些。”
“你衣服被揭光,将人家护士吓一跳,人家小护士羞羞笑笑的窜在一起嘀咕,刚好被我听一耳。”老虞叹,“昨晚上救你的也不是我。”
纪荷拢着衣领的手一僵。
目光持续看着床尾的一盆高大花篮,冷淡无声地。
“所有人都在找你,乔家、我、还有公安局,但先找到你的是单枪匹马的江倾。那三名歹徒不止抱头鼠窜,而是被江倾追地一个被火车撞死,一个坠桥重伤,还有一个主谋人称毛二哥的家伙,现在不知所踪,可能凶多吉少。”
“……你什么意思?”纪荷不可思议转回视线,眯着瞧他。
虞正声放下水果盆。
这凤梨如商家所说比菠萝好削多了,不需要挖刺,削皮就能吃,但比一般水果还是难度大很多,削的烦躁不堪。
虞正声拿湿巾擦着手,给她分析,“江倾怎么找到你的?如果早放了设备在你身上,不会等到夜里你快死时他才赶到……”
他正要往后面说,纪荷直接摇手打断,烦躁道:“我倒希望他在警方那边还有能量,可除了几个关系好的,比如丛法医,其他人恨不得退避三舍。”
她嘀咕,“他在警方那边还背着绑架的名头,人家能帮一个绑架犯?”
老虞扔掉湿纸巾,“总之啊,你现在各方面都要注意,江倾像个定时炸.弹,他的作风不像刑警,更像……”
“什么?”
“下一个乔开宇。”
“……”纪荷一惊,闭了闭眼,“师傅您别吓我。”
江倾有什么理由成为乔开宇?
他比乔开宇家世显赫,生来就是人中龙凤。
受制于人,不择手段逐利,与他本身利益相背。
没这必要。
“相信你师傅一个三十年老记者的直觉。”老虞弯腰,凑近她,对她耳语,“你啊,赶紧约人家见一面,你俩情投意合,有啥事都能摊开来说。”
“可他现在不会见我。”
“嗯?”老虞诧异,“这怎么说?我昨夜可是听说了,他为了将你从水泥里弄出来手指头都抠烂了……”
灯下,纪荷的两排睫毛微微颤,心痛的停滞了老长一口气,然后苦涩翘嘴角。
“我说了各自安好。不道歉的话,他不会见我。”
“那你就道歉,和他一起安好就行了呗?”
“您傻还是我傻?”纪荷原本正进入着情绪呢,忽然一下被这老头弄地欲哭无泪,她睁着充满血丝的双眼,有气无力骂,“我这回弄地还不够壮烈呢?”
拉着他一起安好,做完那夜在沙发上他因为气恨始终未真正完成的事,然后一起在鸿升被搅成肉酱?
纪荷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止她身上的遭遇,那些之前牺牲的调查记者,哪个不是结局惨烈?
所以她不敢越雷池一步。
昨晚被水泥包着时,她其实有点后悔,在沙发上没主动一些,彻底占有他。
毕竟十年了,人家一个男同志这么守着不容易。
他心高气傲,被她一句各自安好弄地怒在心头,怎么也不肯彻底占有她,像是惩罚她,也在告诉她,他江倾不是非要上她不可,以后多的女人,不需要她假情假意的献身……
他气、他有自尊,她就不能反客为主吗?
因为心虚、害怕,就随着他毛毛虫一样拱了她一夜,弄地彼此受尽折磨,她都没像一般正常女人一样,心软一丝丝,对他稍微展开一点主动……
他那时候估计更气坏了。
像个小男孩……
要哄一哄。
毕竟受了太多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