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算的是比Kagome晶格难度更高,计算量更大的J1-J2模型,一个底子还不错的学生算这个模型至少也需要2~3年。苗小青起初只是单纯地想挑战这个庞大计算量的工作。她已经有一篇文章,发不了PRL,也能发PRB,因此想将这个工作延续到博士后接着做。
她牢记着黎若谷的话,做物理应该专注于一个领域,而不是履历上发了多少篇文章。
然后她发现自己被黎若谷带坑里了。
而巨坑其实是理论物理本身,极其讲究天赋与勤奋,科研难度极高。可几乎所有的学术刊物都对理论物理很不友好。
Nature根本不接受理论物理文章,Science能发一篇理论文章极其罕见,就连物理杂志PRL和PRB也对理论类的文章也不重视,容易发文章的都是实验类的。
更扯的是,近两年PRB杂志竟然开始刊发材料的文章,什么时候跌下一区都不知道。
苗小青的心态有些崩溃了,她不是程然和杜弘,没有天赋。如果耗费大量的时间去做J1-J2计算,毕业前没有文章,别说去美国,她连香港或者新加坡的博后位子都未必找到得。
这么短暂的一瞬间,她理解了刘浩,明知道天赋不够,做不了理论,又想吃这碗饭,只能走捷径。
PRL杂志上多少篇文章的作者是连平均场都不会的。
懂的人只是少数,更多的人不明真相,只数文章。
月亮和六便士再一次摆在她面前,她放弃脚边的六便士,不顾一切地去追逐月亮是正确的么?
如果没有程然,或许她不在乎,而现在程然的未来已经清晰,必然是全球排名前十的某所大学或者研究机构,她可能连北美的大门都进不了。
苗小青不紧不慢的人生,忽然急迫起来。
她严重缺少休息,脑子时刻保持高速运转,效率并没有变高,程序一次次修改,一次次崩溃。
苗小青盯着屏幕的眼睛已经出现了重影,即便如此,透过模糊的影子她依然知道程序崩溃了。
这一瞬间,算出Kagome晶格累积的自信轰然垮塌,她不知道这么拼是为什么?如果她不坚持做物理,程然出国,她就可以去同一所学校申请读金融或是计算机的博士学位,比她在北美高校找个博后的位子容易太多了。
然而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逝。
很多年后,苗小青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转行的念头,从来没有机会在她在脑子里扎根过?
坐在她后面的程然看了她很久,见她弓着背,脖子往前伸,脸快贴着屏幕了,手指噼哩啪啦地敲着键盘,不出意外的,程序又崩溃了。
她的手捏起拳头,发泄般地捶了一下桌面,然后抱着头,把脸深深地埋了起来。
程然踢开椅子,走到她旁边,二话不说拽起她就往外走。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章的时间跨度比较长,现在PRB已经跌到二区,基础科研灌水容易,沉下心做研究性价比却很低。按照文章里的设定,苗小青已经是很优秀的了,但是与程然杜弘这样的天才差距还是太大。即使是同做计算的徐浚师兄,他做的也是发展算法和计算,小青师妹的计算还要学习和使用他的算法。
另:徐浚师兄和小青的这个工作是港中文的一个博士后做出来的,先发展算法,再用他自己的算法计算J1-J2模型,从博士时期到博后时期做了四年。
第60章
苗小青跌跌撞撞地被他拽到一棵洋紫荆树下,十月的凉风一吹,她发胀的头脑清明起来。
“你是不是不想干了?想就这么把自己毁了?”程然气急败坏地说,“你是做理论的,大脑一天工作15个小时,怎么还能保持正常思考?”
苗小青本就因为程序崩溃而沮丧,现在被他这么一吼,鼻子一酸,干涩的眼睛立刻湿润了。
她低着头,委屈得一言不发。
“从明天开始,每天必须保持八小时的睡眠,”程然用命令的口吻地说道,“中饭和晚饭后要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一天的科研时间不能超过12小时。”
“这怎么行?”苗小青情绪激动地说,“这样我毕业根本就做不完。”
“这个就不是毕业前能做完的工作,”程然说,“你为什么非得在毕业前做完?”
苗小青的嘴像紧闭的蚌壳,又不说话了。
程然可不管她怎么想。他的话说完就开始了强势的监督,午饭晚饭吃完就拽着她在校园里散步一个小时,晚上十点一到就关她电脑。
同时徐浚也检查了她的程序,程然和苗小青散步回来,徐浚的手撑在她的键盘旁边,“思路没错,就是简单的写错程序了。”
程然严厉地瞪她一眼,“说了你这样效率只会更低。”
苗小青的作息规律后,大脑逐渐恢复了正常思考,一周后,程序修改完毕,正常运行。
然而这依然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此时她已经用去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才开始正式算基态。
徐浚的算法相当复杂,苗小青之前用张量网络算Kagome已经很难了,蒙特卡罗变分算法不仅复杂,她还是初学,而徐浚的算法是张量网络和蒙卡变分结合,难度可想而知。
好在她前期算出的结果看起来没有什么不正常,谨慎起见,苗小青跟徐浚多次讨论,组会上,她也拿出了前期算的结果,数据较少,无论是江教授,还是黎若谷,都没看出算出的结果有什么问题。
苗小青稍稍安心,信心满满地接着往下算。
一个月后,黎若谷去了柏克利,之后就结束休假了。办公室所有人都站在系办大楼外的道路上,看着他拎着行李箱上了商务轿车。
每个人都绷紧了脸,神色肃穆,目送轿车绝尘而去。
回到办公室,天花板差点被揭了一层,徐浚杂耍似的,朝高处扔了本书又接稳,拿在脸旁扇风,“晚饭去烧烤?”
“同意!”吴繁立刻喜逐颜开地跳起来,刚从本科升上来的他,极度不习惯没有同学聚会,没有团队活动的研究生生活。
寂寞得像带发修行的和尚。
杜弘没反对,程然看着苗小青。
苗小青算了算时间,“六点半吧,我刚好可以跑下个计算。”
程然跟着就点头了,“要不要问下老板?”
徐浚白他一眼,“你要让老板知道我们在庆祝他的师弟离开?”
程然摸了下鼻子,他压根不明白这几个人干嘛那么怕黎若谷。
六点半,苗小青看了下结果没有太大的异常,在工作站上换了一组新的参数计算,然后跟其他人一起去了西门外的烧烤店。
黎若谷走了,大家看来是真开心,五个人一口气点了红柳大串三十,两打烤蚝,若干其他种类的烤串和蔬菜,还要了炒粉。
苗小青,徐浚和吴繁喝啤酒,程然跟杜弘老样子喝果汁。
杜弘拧开他的果汁,对徐浚和吴繁说道:“你俩又不跟黎若谷合作,怎么也大气都不敢喘?”
“组会上谁的工作他都要点评下,”吴繁说,“我话还没说完,先被他骂一顿。”
徐浚点点头,“他水平再高我也不跟他合作,看看小青苗,他一来叫她差点把命搭上。”
“你不合作,就更没理由怕他了。”程然说。
“不知道,这个人就邪门儿,”徐浚说,“看他挺斯文的,往那儿一站,我就发怵。”
苗小青想了想说:“我理解,总担心他一下秒就开始骂人。”
“你被骂过?”程然问。
“被骂得多了,”苗小青说,“我第一次见他,他就叫我把门开着;还说有女学生给他发律师信,莫名其妙。那之后我见他说话都很小心,不知道他张嘴会说出什么来。”
“律师信是告他性别歧视,”杜弘说,“他那个学生是挺夸张的,读了六年还毕不了业。黎若谷想给她转硕毕业,那个学生也不肯,就告他性别歧视,想逼黎若保谷就犯。”
苗小青眯起眼睛看着杜弘,“说起来,你活脱脱就是少年版的黎若谷。”
程然笑了,“你这是夸他还是损他?”
“损他!”苗小青不假思索地说。
杜弘凉凉地看她一眼,“我要是黎若谷,肯定不跟你合作。”
苗小青把啤酒罐往桌上重重地一放,拿出手机点开录像,“今天这么多人当见证,毕业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她顿了顿说,“以后谁先找对方合作,谁一辈子发不了PRL。”
眼看他俩又要杠起来,徐浚连忙说道:“你俩是幼儿园大班?”
坐在苗小青右边的吴繁憨厚地一笑,给苗小青倒了水,“师姐喝水。”
苗小青单手接过水喝了,吴繁高兴地坐回去,又拿了根红柳大串递到她手上,语气谄媚,“师姐,吃串儿!”
程然斜睨他一眼,抓着苗小青椅子的扶手拖近他身边,“你对别人的老婆献殷勤是怎么个意思?”
吴繁看了杜弘一眼说:“我是觉杜弘师兄不对。”
杜弘火大地说:“我哪里不对?”
吴繁梗着脖子,颇有些不畏强权的耿直,“要是让本科生知道你天天这么欺负师姐,你就成公敌了。”
杜弘一愣,“本科生?关本科生什么事?”
“师姐是本科生中最没争议的女神级人物啊,”吴繁说,“你们不知道?。”
“女神?她女神经差不多。”杜弘指着头发被抓得乱蓬蓬的,鼻梁上架着眼镜的苗小青。
苗小青淡定地摘下眼镜,往桌上一扔,挑衅地看了眼杜弘,就立刻拿回来架鼻子上。500度的近视,摘了眼镜,她连杜弘的白眼都看不清。
吴繁瞟了眼脸色不太好的程然,别开脸说:“我从本科升上来的,宿舍里的八卦听得太多了,什么师姐漂亮,气质好,品味佳,科研水平高,可惜被猪拱了。”
他的话音刚落,程然霍地站起来,一巴掌就往吴繁头顶拍去。苗小青眼疾手快地把正在录像的手机往桌上一扣,死死拽着他。
徐浚和杜弘哄笑,指着程然说:“猪!哈哈!猪!”
程然脸色铁青,被苗小青拽着跌着回去,狠狠地瞪了一眼吴繁。
吴繁全不在意,仍笑嘻嘻地说:“本科生知道我跟你们开组会,好多人要我牵线,请师姐去参加他们的小组讨论,都被我挡回去了。”
程然脸色稍霁,抓了把烤串放到他面前,和颜悦色地说:“吃吧,多吃点!”
“你们本科生还有哪些传言啊?”徐浚感兴趣的问。
“还有一个,就比较尴尬了,”吴繁挠着头发说,“他们都以为刘浩是系里水平最高的,因为发了很多文章。”
杜弘拍着大腿笑了起来,指着苗小青说:“刘浩是水平最高,你是女神!哈哈!”
苗小青的脸黑了,抄起手边的一包纸巾砸到他头上。
徐浚见状怕他俩又吵起来,端起酒杯说:“来来,我们庆祝大魔王黎若谷回美国!”他喝了口酒,例行挖苦一句,“在座的师弟师妹,以后你们当老板了,记得请我当博后,给我口饭吃啊!”
吴繁也跟了一句:“还有我,我要是转不了博,师兄师姐赏我个学位。”
“滚!”另外三人口径一致地骂回去。
吃完一轮,徐浚又加了单。
夜色渐深,烧烤店的生意越加火爆,外场坐满了人,几乎都是学校的学生。
这是他们组少之又少的一次的聚餐,就在这个靠着路灯照明的人行道上,简陋的折叠桌,塑料椅,盘子里的烤串洒着红殷殷的辣椒面。
苗小青拿起手机看时间,才发现手机还在录像,忙按了结束,将手机屏幕朝下,倒扣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