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东西,苗小青把衣服递给程然,“路过顺便买的。”
程然从塑料袋里拿出衣服,展开就看到衣服上的英文商标,惊异地望着背对着他的苗小青,“你在哪儿顺路买的?”
“就是一个小店里,什么牌子的运动服都卖。”
程然没再多想,站起来穿上,“很合身,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了,就几十块钱,”苗小青转过身,一双眼睛晶莹闪亮,“感激的话,你教我平均场算法吧。”
“可不可以还钱?”程然问。
苗小青摇头。
程然开始脱衣服,脱到一半,冰冷的空气直往脖子钻。他停顿了两秒,又穿了回去,轻声地嘀咕一句,“你哪买的便宜货,保暖性这么好。”
苗小青得意地笑了起来,下巴微微扬起,灯光照在她白净的脸上。她笑了会儿又收住了,转过脸来望着他,眉间依旧笑意盈然。
程然出神地望着她。
他第一次知道,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仅是笑起来就能让人充满力量。
那笑容,就像破云而出的阳光,温暖而真实地照在身上。
苗小青又是一星期没去办公室,上完课就去找程然,睡觉前才回宿舍。
“这是最标准的自旋密度波的平均场方法,”程然点着文章上的一段说,“基本思想就是扔掉量子涨落,把算符用它的平均值来代替,本质上是变分方法。明白了么?”
苗小青点头,“明白。”
程然抽出一张白纸,“现在开始跟你讲具体的推导步骤——”
天气回暖,房间里仍有些阴冷。他们把桌子搬到窗前,阳光照在程然的算稿上,程然专注地看着算稿,苗小青专注地看着程然。
他还穿着苗小青给他买的那件外套,深紫色在古代就是尊贵的颜色,穿在气质硬朗的他身上,让他多显一分清贵,少了一分冷漠。
“苗小青!”程然的笔在纸上“笃笃”敲了两下,“我叫你看我怎么推的,你往哪儿看呢?”
“我听着呢,你继续讲,”苗小青按下他的后脑勺,好让他去看算稿,省得一生气又跟她闹罢工。
程然又抬起头,眼神很是不满,“你把刚才我说的再推一遍。”
还怀疑她!苗小青抓着笔,一字不差地推完一遍。
程然检查完没错,这才接着往下讲。熏人的暖阳下,那温润的声音,一字一字落入耳中,敲得苗小青心旌摇曵,半眯起眼睛看着穿着紫色外套的他。
他的侧脸弧度优美,下颔线条流畅,一片阳光停在他的鼻尖上。
苗小青随手拿起一篇文章,替他挡住阳光。
程然在阴影突然抬起头,转过来看她一眼,“干什么?”
苗小青愣了片刻,突生急智,她抖了抖文章,“想拿来看看。”
程然瞥了一眼文章,“安德森的,你确定要看?”
“呵呵——”苗小青心塞,随手一拿,偏拿了个不称手的。她只好干笑,“你有空的话,可以给我讲讲。”
程然垂下头,继续在纸上推公式,“他这篇文章是错的,参数估量级错了,实际系统里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影响。”
什么鬼?苗小青听不懂,可她至少懂了,这篇文章被扔在灰里,不是因为他看不懂。
“高温超导的哎!”苗小青瞪大眼睛,学生谁看高温超导啊,还是安德森的,那么难的东西。
程然手头的笔一顿,转过头来,看着她说:“我就是做高温超导的。”
“可你是做铁基的,”苗小青说,“这篇文章是铜基,铜基比铁基可难太多了。”
“谁告诉你我只做铁基?”程然拿手支着额头,侧头看着她说道,“我铁基铜基都做,我不只做高温超导,别的强关联系统我也做。”
……
凝聚态物理中最难的是强关联领域,而强关联领域中最难的是高温超导方向。
苗小青能说什么?智商高,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她猛地抓住他的袖子,眼里燃燃烧着小火焰,“你能带我做高温超导吗?”
程然垂眸,看着被她抓住的袖子,“你想被劝退吗?”
苗小青泄气地垂下肩膀。
程然轻轻地将袖子从她手中挣脱出来,说道:“你有空多了解张量网络,计算数值对你来说比较现实。”
苗小青垂着头,一言不发。
程然叹了口气,难得地向她解释,“等你经过足够多的训练以后,也可以进入强关联领域;如果有一天你能算掺杂了,那也是跟高温超导相关的了。”
苗小青重新看向他,眸中有光闪动。
程然想到她组会的表现,干脆把话说死,“你的基础,做纯理论不现实,这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事。如果我是老板,能想到的适合你做的事,也就是算数值。”
苗小青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太阳西沉,苗小青去食堂买了饭菜回来。
自从程然退烧后,就再没有过晚上吃咸豆腐脑的过分要求。他又像从前一样随意,也像从前一样难以亲近。
苗小青拿了水跟药过来,递给半躺在沙发上的程然,瞄了眼窗台上的那堆药袋子。
“有很多女生喜欢你?”这个问题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就短短地见一面,打一场球就会喜欢?”程然指指窗台上的药,“那是诱饵懂吗?”
“诱饵?”
程然看了她一眼,“有些女孩子,遇到顺眼的男的,第一反应可不是喜欢,而是先诱进她的猎场里。”
苗小青明白他的意思,不赞同地说:“你的心可真阴暗。”
“看不出你挺单纯的。”
苗小青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遇到顺眼的,第一反应怎么就不能是喜欢?”
程然淡淡地说道:“没有朝夕相处,没有相互了解,怎么能算喜欢?”
苗小青不服气,“怎么就不能?”
“呵——”程然嘲讽地笑,“了解后又发现不喜欢了呢?”
“那叫变心!”苗小青说。
“苗小青,你的意思是,荷尔蒙分泌过多叫喜欢,理智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情感就叫变心?”
“我不是这个意——”苗小青的声音在喉间滞住。
程然脸的嘲讽意味太浓,浓到甚至对她有些不屑,“你根本没谈过恋爱吧?还在幻想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么?
她只是在一个秋天的早晨,遇见一个人。
她不知道他多大年纪,什么性格,什么职业,什么出身——她对他一无所知,甚至回忆起来,也只记得那天的太阳反常的毒辣,他的身体极度缺水。
她把手上的果汁给了他。
“这世上,不能有见到第一眼就想拼命对他好的感情吗?”她轻声问,声音却从容而清晰,“了解后才算喜欢,那是什么样?因为他的优点刚好是你需要的,他的缺点对你来说无伤大雅,这样经过盘算的刚好合适,就是喜欢?”
苗小青接着说:“还是你所谓的喜欢是更直白的,适不适合结婚生育?”
程然被她问住了,少有地发起呆来。
第8章
他站起身,慢慢地走到窗边。黑沉的窗玻璃外,是校园星星碎碎的灯光,稀疏又沉默地在黑夜中闪烁。
“你在单恋么?”程然背对着她轻声问。
苗小青沉默,没有否认。
“单恋不错,”他侧过身,侧脸映在玻璃上,“你现在很好,谈了恋爱就会变得依赖,那就不好了。”
他静静地看着苗小青,目光安然澄静,如同冬日无风无雨的湖面,扑面一股湿润的冰凉。
苗小青多数时候能从那平静无波的湖面,见到自己微渺的倒影。
那双漠然却洞悉的眼睛,看得到的,是他想看到的;看不到的,是没必要看到的。
苗小青懂了,她那从未想过隐藏的心思,对程然来说,是没必要看到的。
胸口的火热被扑冷了。
房间的安静让她感到一种无处容身的局促,她站起身,“我该走了。”
“平均场会算了?”程然走回来。
“会了,过两天就能交给老板了。”
“你确定?”
“确定。”
程然低头想了一下,又说:“还差一碗冰糖雪梨水。”
“什么?”苗小青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懵了。
“去买冰糖跟雪梨,”程然说着话,已经走到门边,弯腰开始穿鞋,“你去不去?”
“不去!我该回宿舍了。”苗小青有点气闷,“再说,我又不是保姆。”
程然穿好鞋,靠着墙,双手往胸前一抱,“再问你一次,去不去?不去别后悔。”
“去!”
苗小青说完就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却还是磨蹭地走到门边。
苗小青心里的气闷扩大。
这股气来的莫名其妙,甚至是什么性质都说不清楚,像是失落,不甘,受伤混绞在一起,别扭地梗在心口。
一直到宿舍楼下。
程然走在她的旁边,两人谁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