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别人喜悦的陪衬,但在这一刻,夏耳在遥远的城市里,也好像,拥有了自己的小小喜悦。
其他伴娘见夏耳一动不动,拍她胳膊:“夏耳,你出题呀。”
“啊,我……”
她连想题目是什么都忘了,大脑阵阵发白,其他伴郎趁着这个空档,像哈士奇出笼那样开始往房间里猛冲。
夏耳首当其冲,被撞进来的男人撞了个趔趄,她下意识去抓门把手,却抓住了一条手臂,伴随着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心。”
夏耳今天穿了带跟的鞋,她穿不习惯,幸好有人拉她一把,不然很容易崴脚。她勉强站稳,抬头一看,陈岁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眸微垂,她又看到了他眼皮褶皱处的痣。
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张口就说:“唷,啷个回事,这是又要成一对儿嗦?”
夏耳如梦初醒,猛地缩回手,不自在地别了下耳边柔软的发。
手臂上还留有他的力道,残存不去。
就跟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接触过,就忘不掉。
一起做伴娘的同学过来问她:“夏耳,你没事吧?刚才怎么不出题啊,便宜新郎了。”
夏耳摇头:“没事,刚才走神了。”
人多不方便叙话,夏耳抬头又看陈岁一眼,后者朝她扬了下下巴,示意她先过去。
有些话不用多说。
夏耳喜欢这种心照不宣的感觉,默契属于心意相通的人,满场的人,只有他们两个互相懂得。
之后的流程,夏耳很难再做别的事,总是会不自觉想去看一眼陈岁。
陈岁也会看她。
如果连这种场合他们都能遇到的话,这确实是老天注定的缘分了吧,夏耳想。
新郎把新娘接到婚房去,她们这些伴娘坐在一辆车上,在婚车后面跟。
那个高中同学说:“我看有个伴郎还挺帅的,霏霏她对象咋想的,请那么帅的伴郎,这不是抢风头吗?”
大学室友说:“是挺帅的,也不知道有对象没有,等回头托霏霏问问她老公。”
夏耳本来在听,听到这里,她的心里忽然有一些,微妙的不舒服。
不是针对她的同学,也没想针对任何人,大概是跟高中时期一样的,有些自私的想法。
想把陈岁私藏起来。
不给任何人分享。
夏耳的手指抠弄裙角,冷不丁在一旁开了口:“他有对象的。”
“啊?你怎么知道?”
夏耳笑了笑:“我跟他是发小,他高中时就很多人追了,后来他转去外地我们就没联系了,没想到会在这碰上。”
“真的假的,你没骗人吧?”
“有这概率,你都可以买彩票了。”
夏耳看着她们两个,也没闪躲:“待会儿下车,你们直接去问他啊,他叫陈岁,生日是八月五号……”
见她说话不似作伪,她们两个就不再问了。那个高中同学说:“问就不问了,但是你们这都能碰上,确实是太巧了,巧得有点不像真的。”
-
等走完婚礼仪式,宾客们吃完饭,一齐上楼去打麻将。
夏耳跟陈岁两个外地人,根本不会打,就到茶楼去喝茶。
喝茶,麻将,采耳,已经写进了蓉城人的DNA,也是这座城市的文化。
顺着窗边往下看,能感觉到节奏慢悠悠的,所有人都很悠闲。
“你怎么会来当伴郎。”夏耳捧着热茶,“还是第一次看你穿西装的样子,挺帅的。”
“会吗?”
陈岁毫无所觉,视线在夏耳身上从上扫到下,缓慢打量,却并不会让人感到冒犯,像是要好好把她认识个遍,半晌,缓缓开口:“我倒觉得,你今天有点奇怪。”
夏耳心里一凛,下意识去抚自己的头发,低头检查自己这一身。确认自己并没有哪里不对劲,夏耳才小心地问回去:“哪里奇怪?”
陈岁见她这样,弯唇笑了,伸手把沾到她嘴唇上的长发理到一边,淡声安慰:“别慌,就是觉得,你今天怪好看的。”
夏耳一怔,紧接着脸颊一红,缓缓低下头去。
上大学后的这几年,不少人都对她说过这话,她已经学会面不改色地接受称赞,可同样的话从陈岁嘴里说出来,就那么让人,让人脸红。
陈岁敛眸给她添茶:“新郎是我大学室友,关系不错,早早给我发了请柬,我就来了,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这样。”
“本来么,还觉得过来一趟怪麻烦的,现在——”
他再次拖长尾音,深色眼眸定定注视夏耳,扫过她的眼尾,扫过她因为静待下文,而微启的红唇。
“现在……”夏耳轻轻重复。
“现在,我得给我同学包个大红包。”
夏耳捕捉到他话里的深意,心底羞怯得想躲,但还是佯作平静,用同样的眼神看了回去。
“为什么要包大红包啊?”
她本就娇憨可爱,装起糊涂浑然天成,想从他口中确认答案。
陈岁用拇指摩挲杯子,微笑:“老婆找得好,不值得祝福么?”
夏耳心头猛地一跳,不确定陈岁说的这个“好”,是不是她想的那种“好”。
是真的在夸好,还是因为他同学娶了她,所以他得以在婚礼这天,跟她相遇好?
她抿唇,有样学样,老神在在地:“那我也要给我同学包个大红包。”
陈岁失笑:“你包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我室友眼光好,会挑。”
陈岁一顿,端起茶杯来,若无其事地喝茶。
夏耳唇角微扬,看向窗外,心情愉悦得很明显。
“你什么时候走?”
“晚上吧,我打算直接回织女镇,我爸妈让我早点回家过年。你呢?”
“差不多,晚上飞机,明天赶大巴回青河县。”
夏耳听他这样说,心里头闪过什么,问:“那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快了,二十七左右吧。”
“你回海城过年吗?”
“……嗯。”
夏耳点点头:“那你这样,有点点折腾,毕竟坐飞机也挺累的。”
“坐着还累啊?”陈岁扬了扬眉,“娇气。”
夏耳羞恼:“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陈岁漫不经心,“逗你的。”
“……”
看她红脸的样子,陈岁忍不住笑:“怎么办啊你,都这么大了,还是个小傻子。”
-
晚上吃过散伙饭,陈岁跟夏耳一齐打车去机场。
夏耳是夜班飞机,到了织女镇的所属市,她找个酒店休息一下,再坐大巴回到镇上。比较折腾。
两人一前一后过了安检,没多久,就要分别了。
陈岁带她到特产店,买了一些蓉城特产,什么兔头之类的,然后把她送到登机口那儿,特产递给她,说:“这是买给叔叔阿姨的,这么多年没回去,帮我带个好。落地到家记得跟我说一声。”
夏耳没拒绝,说:“那你饿了记得买点东西,再晚点机场那些快餐店就都关门了。”
陈岁揉她脑袋:“知道,谢谢小耳朵关心。”
夏耳耳朵一热,回头看了眼登机口处,已经开始检票登机了。
她心里忽然有些伤感,转头回看陈岁,他身姿挺拔站在她面前,那张张扬帅气的脸,惹人频频注目,他却只低头看她。
怎么又要分别。
她讨厌分别。
她忍不住抬手,又去摸了下自己耳垂上的痣。
“怎么一脸不开心?”陈岁俯身,“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夏耳摇头,“我在想,到底要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不总是离别。”
“小时候,高中的时候,上一次,这一次,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的下一次。”夏耳轻轻笑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你知道吗,有个伴娘说咱们两个有缘分,可是谁的缘分是这样的,如果这样算缘分,那我宁愿不要。”
陈岁一怔,食指无意识地蜷了蜷,没有说话。
夏耳没听到他的回答,她也不要他的回答,她只是想把这些话说出来而已。
再次抬头,仍旧是甜甜的笑脸,夏耳挥了挥手:“我去登机啦,再见!”
“……嗯。”陈岁应了一声,也跟她挥挥手,“再见。”
她背着包,把登机牌交给地勤人员,后者检好票,只听电子音机械性地发出四个字:“欢迎登机。”
她走进登机口,身形很快消失在他视线中,陈岁不知怎么,缓缓捂住自己的心口。
他们分别四次,前两次都是他离开,她在原地看着他走。
然而这两次,轮到他目送她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