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迷蒙蒙出去接起电话,白丽丽的声音猛一炸出来,比树上的蝉还要吵人。
“夏鸢!你怎么回事啊,我给你打好些电话你都不接!昨晚一不留神你跟周野就都不见了,害我们好找一顿。他昨天是不是送你回家了,你们亲嘴没有?哎呀你不知道,昨天我看他看你的眼神那个甜的哟!好些人都被他迷得晕头转向,都想问你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朋友兄弟啊,也长得这么好看的……”
白丽丽这个人过于外向,话匣子一打开,她自己是肯定停不下来的。
夏鸢处于宿醉状态,听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只有几个关键词进了脑子。
昨天晚上她提前离开,隐约记得是在路上碰见周野来着,但后来自己怎么回家的,倒是记不太清了……是周野送她回家的吗?
白丽丽这通电话打了十来分钟,她只用了最后三十秒说重点。
“我爸妈明天要去省城里进货,得走个两三天,你来我家陪我过夜吧!”
夏鸢正要答应,张嘴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也还有事:“对不起哦丽丽,我还有事,不能去陪你了,要不你问问别人吧。”
白丽丽一听她有事,遗憾万分,却未勉强她:“啊,那好吧。那我再问问王晶她们吧。”
“嗯,对不起哦。”
挂了电话,夏鸢到卫生间洗漱,乍一照镜子,她被吓了一跳。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皮浮肿,眼眶红得像只兔子。
看起来像是哭了一晚上。
夏鸢模模糊糊回忆起来,自己好像确实哭了一晚上。
她做梦了。
梦见父母还在的时候。
他们牵着夏鸢出去玩,去了一个公园,夏鸢玩得很开心,一转头却发现父母不见了。
她哭着找啊找,一直找,她回到家里,看见客厅里挂着他们两个人的遗像,刚上初三的自己还穿着校服,趴在案台上哭得不能自已。
一整个晚上夏鸢都重复做着这样相同的梦。
梦里的夏鸢一直在哭,梦外也是。
虽然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但梦里那些伤痛与绝望却仍像发生在此时此刻。
心头有比山还高的潮湿的海浪,浪头汹涌地将她击倒,溺水般的窒息感让她在梦里不安地辗转。
夏鸢对着镜子呆了一下,拧开水龙头捧了把水拍在脸上。
洗漱完毕,夏鸢回房间换了衣服,略恢复了一些精神。
她对着镜子里的人笑笑,镜子里苍白憔悴的人也对她笑。
梦是梦。
梦醒了,生活还要继续。
-
夏鸢苦读三年,终于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Z大虽有奖学金提供,但生活费还得自己负责。
这段时间夏鸢一直在为这事着急。
父母意外过世后的这几年,多亏了社区居委会一直对夏鸢照顾有加,不仅替她申请了特殊补贴,还给她提供给了打零工的机会。
只不过镇子上没什么太好的打工去处,除了洗盘子刷碗这种活,别的也没什么了。
夏鸢之前选了离家近的一家快餐店,上学的时候每个周末去十六个小时,放假就干脆泡在店里。虽然两块钱的时薪不高,但积少成多,一个周末下来她就能攒足一周的生活费。而且老板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让夏鸢从店里拿些吃的回家。
接到录取通知书后,夏鸢算了算进城后需要的费用,发现自己就算在快餐店里不眠不休地再工作一个月,赚的钱也是杯水车薪。
听闻她的难处,居委会里有人热心道自己认识批发市场的老板,问夏鸢愿不愿意晚上去摆个地摊,她可以带夏鸢去进货。
夏鸢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她白天在快餐店打工,下班后再去摆地摊,不仅两不耽误,还能多赚一份钱。
夏鸢之前已经去过一次批发市场了,她没什么经验,本钱又少,贵价的东西她进不起,别的又怕卖不出去,看来看去,她最后决定进一批头花。
头花虽小,但却是女孩子必不可缺的东西,且进价不贵,夏鸢负担得起。
她准备从今天就开始试试。
批发市场在镇子的最南边,从这边的路出去就是去往省城的高速。
夏鸢路上花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了。
时值上午,十点多的太阳正开始发威,夏鸢没带阳伞,顶着大太阳在批发市场里转了两圈,最后发现,她好像没带够钱。
之前跟着居委会大婶来的时候,好几家铺子给的进货价都在1毛-3毛之间,但今天夏鸢独自来了,他们喊价比之前高了一倍还不止。
有家店的老板甚至指着一批颜色艳丽的发卡要价一块。
夏鸢无奈,想着今天大约是要无功而返了,就在她准备回去的时候,她看见了周野。
批发市场这位置是个敞开的环境,好些摊位都是露天的,只扯了块篷布遮阳挡雨便算了,正儿八经的店铺少,肯开空调的就更少。
周野店里没人,他坐在柜台前的藤椅上,长腿搭在小几边缘,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的样子。
店里播放着刚进回来的新碟,音乐声隔着门都能听见。
夏鸢本想在店门口躲下太阳,没想到会在这见到周野。
他看起来像在瞌睡。
要不要进去打声招呼呢?
昨晚还是他送自己回家的。
夏鸢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进去打扰。
下次有机会再跟他说谢谢好了。
她转身正要走,背后突然吹出来一阵清凉的风,周野带着些鼻音的声音叫住了她。
“夏鸢?你找我啊?”
-
周野请夏鸢喝了可乐,玻璃的瓶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凉滋滋的,一口下去,气泡纷纷在嘴里炸开。
这感觉,在炎炎夏日里别提多舒畅了。
夏鸢在这儿逛了一个多小时,热得小脸通红,额边的汗沾湿了头发,粘成一缕缕的,看起来很是狼狈。
她喝了两口冰可乐,这才缓过来一些。
周野昨晚睡得太晚了,今天又一大早就被拉起来看店,这会儿正是困劲汹涌的时候。
他握着玻璃瓶,懒怠地撑着桌面,眼睛像是睁不开似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夏鸢被这话问得一愣,她解释:“我来进货的,碰巧看见你了……那个,昨天谢谢你送我回家。”
她一提昨天晚上,周野登时想起来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再看看现在……
啧,现在也汗涔涔的。
女人果然都是水做的。
不是流泪就是流汗。
他哦了一声,问:“那你进完货了么。”
夏鸢摇摇头,将事情坦白给他听。
老板不在,店里的空调不要电费一样被周野调到最低温度,夏鸢进来不一会儿就已经不热了,说着话的功夫她甚至都觉得冷了。
她捧着可乐,肩膀略缩,一双水眸微微垂着,一副遭欺负了的可怜样。
“总之就是现在钱不够,进不了货了。”
周野听了个开头就猜到这个结果了。
夏鸢到底还是个学生,单纯,从内到外的没有心机,哪能斗得过批发市场的这些人精。
之前有熟人带着,当然价格美丽,现在就她一个,不趁机狠宰她一笔,怎么对得起这烈日炎炎下流的汗?
周野眼神淡淡地瞧着她,问:“那你怎么打算。”
夏鸢说:“嗯,再回去拿点钱吧。”
周野挑眉:“你昨天不是把最后五十块都用了么,你还有钱?”
“月底居委会会有200块钱的补贴。”夏鸢说着,小心看了看周野的脸色,低声说:“要是还不够的话,就算了。”
她声音低,音调软,听得人恨不能上手给她揉两下,让她清醒一点。
周野觉着自己实在是个十佳好人,热心起来都不要理由。
他仰头将可乐一饮而尽,瓶子重重在磕在桌面,他拽着夏鸢起身。
“走。”
夏鸢被他拽得一惊,“去哪?”
周野:“进货。”
第4章 “你说那小孩儿啊。”……
周野在批发市场里头算是熟脸,好些人见了他还打趣叫他周老板。
他带着夏鸢回到之前看过的几个摊子,很顺利就帮她得到了低价。
比了两家后,夏鸢选了一家质量看起来更好些的。
周野让她在摊子前自己挑,他则站在棚子后边和老板聊天。
听见一阵阵欢声笑语传过来,夏鸢不由地看向周野。
他正插着腰斜撑在老板的竹椅靠背上,身上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分明是最简单的样式,但他将它们穿出了和普通完全相反的味道。
他和老板说笑时表情从容,老练,好像在他们其中混迹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