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星把车停在了医院对面的露天停车场,和她一起下车快步往医院走去。
隔着一条马路,她就看到穿着白大褂的顾瀛一边抓着头发,一边在大门口来来回回地踱步,可能再过一会儿,他都要把自己的头发给薅没了。“顾蛋。”高嘉羡带着苑星穿过马路走进医院大门,叫了顾瀛一声。
“诶!”顾瀛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抬起头,“嫂子你来了!”
顾瀛叫完人,才发现不太对劲,眼珠子一移,发现高嘉羡身边这时还站着一个又高又瘦,大冬天还穿着超短裙和连裤袜的辣妹。辣妹身材好得不行,前凸后翘,两条大长腿生得笔笔直,脸长得又精致,就连素颜都盖不住她身上闪闪发光的气场。
咱们鲜少亲近女色的顾瀛同学,平时哪里有机会见到这种等级的大美人儿,一瞬间眼珠子都看直了。
高嘉羡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忍着笑帮他们俩相互介绍了一下:“这位是我的闺蜜苑星,苑星,这位是祝沉吟的同事兼好友顾瀛。”
苑星一双桃花眼微微上翘:“你好,顾医生。”
顾瀛差点儿被这声“顾医生”把骨头都给叫酥,他在原地缓了两秒,才涨红着脸磕磕巴巴地回了一句:“你……你好。”
“……走,走吧。我赶紧带你们上去,老祝还被他们给堵着呢。”可能是害怕自己再多看几眼苑星就会就地喷鼻血,顾瀛深感自己不能在辣妹面前丢人,转过身就匆匆忙忙地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三人一路到了五楼,一出电梯,她就听到了走廊里传来的大声喧闹声和哭喊声。
高嘉羡的步伐不由加快,她在走廊上拐了个弯,视线中便出现了祝沉吟的身影。
他人高,站在雪白的墙壁边显得非常显眼,而在他和另一位男医生的对面,一排正站着七八个病患家属,有男有女,有的手里还牵着孩子。
而此时此刻,他们所有人的矛头都直直地对着祝沉吟。
一位穿着皱巴巴衣服的中年男士用手怼着他的鼻子,大声道:“前几天人还正常着,怎么过了两天你就跟我说人没了?你们到底这几天给她输的什么液?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刚刚手术台上到底有没有好好抢救?”
祝沉吟平静地望着他,眼睛里并没有太多的情绪:“一周前我们就已经通知过你们,吴奶奶的病情已经开始恶化,随时可能有危险,但你们没人过来探望过。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上次过来看她,已经是三个星期之前的事情了。病情的变化不是以星期为单位计量的,而是以秒为单位。”
“你还有理了你!”中年男士暴跳如雷,“你们是医生还是我们是医生?我们光来看就能把她的病给看好啊?那还要你们有什么用啊?”
祝沉吟身边那位年纪稍长一些的男医生也已经忍了很久了,这时耐着性子开口道:“最开始你们把吴奶奶送进来的时候,我们就跟你们说过,吴奶奶这病长则半年,短则三个月。我们祝医生天天帮着照顾吴奶奶,尽心尽力,吴奶奶看他都比看亲儿子要亲。今天距离她进来那天都已经九个月了,你们怎么还能说我们没有尽力?”
“什么亲儿子!”中年男士旁边一位胖胖的中年女士说,“照顾她不是你们的义务和职责啊!平时做得再好有什么用,做戏做给谁看啊?现在人没了就是没了,就是怪你们!”
“赔钱!赔钱!”后面的其他家属也跟着喊了起来。
高嘉羡旁边的苑星已经面无表情地撩起了袖管,高嘉羡一看她的表情就感觉她想干架,这姑娘以前学生时代的时候就是,看到煞笔二话不说就只想动手,能打架解决的问题绝对不屑开口。于是,她果断拉过他们前面的顾瀛,将他硬生生地怼在苑星旁边:“你帮我看着星星。”
然后,她把包放在一边的椅子上,大步朝祝沉吟那边走去。
祝沉吟原本神色淡漠地看着面前这帮歇斯底里的人,已经压根都不想开口和他们说些什么。自从吴奶奶抢救无效去世后,他一出手术台就被围堵到现在,无论说什么对面都是一幅老赖模样,他便决定不再解释。
但当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时,他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
就像阳光一样,照射进这条长长的走廊,便能瞬间驱散浓雾。
她见他朝自己看过来,冲着他笑了笑,而后直接站到了他的身边面对那帮闹事的家属。
“你们当医院是菜市场吗?”高嘉羡心里憋着火,嘴上也不留情面,“大晚上的,其他病人都要休息,你们这样吵闹,影响到其他病人的身心健康,你们打算赔别人多少钱?”
那帮人一看到一个生面孔出现,俱都安静了一瞬,而后道:“你是谁啊你?”
“我是谁不重要。”她望着他们,吐字清晰锋利,“吴奶奶在医院接受治疗到去世,每一天所有过程都会被记录,因为病情恶化去世和医生的抢救并不挂钩。无论是医疗鉴定,还是司法鉴定,都必须遵循因果原则,即病人的死亡与医生的医疗行为究竟有没有明显的联系。”
“既然你们口口声声地说要医院赔钱,那就请你们直接请律师打正规的医疗官司,医院没有义务为医闹和不属实的荒唐指责买单。同时,请记住,法院判决后,如果医院无责,医院还可以起诉你们赔偿名誉损失和经济损失。”
她每说一句话,刚刚还热烈上头的患者家属的脸就变白一分。
祝沉吟身边的男医生和护士、围观的病人都朝她投来了赞许的目光,还有人在旁边对那些家属说:“她说得对啊,你们分明就是故意在讹医院钱,你们丢不丢人呐?”
“打个官司得花不少钱的,输了得赔更多钱呢。”高嘉羡这时微微一笑,眼底却没有半点儿真实的笑意,“你们应该还要着急盘算怎么分吴奶奶的遗产吧?想来想去起诉医院都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啊!”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中年男人被她这一连串井然有序的话怼得连半句话都回不上来,脸脖子红得像猪蹄似的,其他几个见他的气势都弱了下来,干脆全退到后面不吱声了。
高嘉羡:“医生救治病人是他们的职责,但尊重医生也是患者以及患者家属最起码的素养。他们的时间和精力比谁都宝贵,由不得你们在这儿添乱。有时间在这闹还不如回家好好想想,为什么祝医生一个外人对吴奶奶都比你们这些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要上心,看着吴奶奶去世你们心里究竟有没有半点儿真正的难过和自责。”
祝沉吟身边的男医生这时说:“祝医生需要休息,你们在这儿也已经给其他病人和医院的秩序都带来了很大的困扰,麻烦你们和我一起去办理吴奶奶的后续手续吧。”
高嘉羡说完这些,也不再看那些人一眼,她侧过身看着祝沉吟,低声对他说:“我们走吧。”
他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他们刚转身走了几步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似乎被激得恼羞成怒了,一下子朝他们冲过来,想要抬手去推搡高嘉羡:“哔哔叨了一堆有的没的,你踏马算个老几啊你?”
就在中年男人的手快要碰到高嘉羡的肩膀时,紧跟在高嘉羡身后的祝沉吟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抬起左手就直接拽住了中年男人的手腕。
“啊!”中年男人的手被他这么一拽,以一个扭曲的角度悬在了半空中,疼得一瞬间就满头大汗。
高嘉羡讶异地回过头,就看到祝沉吟的整张脸绷得山雨欲来。
他的眼神冰冷如霜,甚至连平常的半点儿温度都让人感觉不到。
安静的走廊里,祝沉吟紧抿着唇,一字一句地对着那个中年那人说:“你今天要是敢碰她,这件事就没完了。”
第25章 耀眼
*
高嘉羡望着身边这个浑身上下都仿佛透着冰渣子的男人, 一瞬间紧张得心脏咚咚直跳。
她倒不是怕那个患者家属真的上手打她,这里毕竟是医院,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楼下还有保安,泱泱大国法治社会,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不担心自己会在这个公共场所被伤害。
她虽然武力值还没达到苑星那个级别,但是挡两下还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她身边还有祝沉吟和其他人。
她怕的是, 祝沉吟真会跟人动手。
在和祝文军他们的家宴上, 她算是已经见识过他生气时的模样了。但是那天的他,和此时此刻的他比起来, 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微妙的区别。
那天的他, 硬要来形容的话, 是冷淡而焦躁的, 因为还是对龚莉抱有着柔软的情感, 当时他并没有全然摒弃自己的温和, 多少还是在明面上克制着对于祝文军和祝容融一家的态度。
但是今天的他,在面对这个无理滋事甚至还想动手的患者家属, 却露出了全然冰冷无情的表情。
要说的简单点儿, 就是他是真的生气到已经不想收着了。
就光是这么在旁边看着他,她都能感受到他浑身上下不断在往外冒的冰箭。
那一刻,她终于毫无怀疑地相信——他是太担心对方有可能会伤害到她,所以才会那么生气, 甚至为了保护她, 他是不惜愿意和别人动手的。
高嘉羡的心里一瞬间浪潮汹涌,她看着他说完那句话、丝毫不带一点儿表情的脸, 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拽住了他那只垂在身边的手。
她靠近了他,低声在他的耳边对他说:“我没事,你千万别和他动手。”
与此同时,原本一直在一旁摁着苑星不让她冲上来揍人的顾瀛这时几个健步蹿上来,张开双臂挡在了祝沉吟和那个中年男人之间。
他冲着那个中年男人说:“我们的保安已经带着警察上来了,你要是敢对医生和医生家属动手,你就真的永远别想好过了!这么多双眼睛都在这儿看着呢,你怕不怕被拍下来分分钟就被送上热搜网暴人肉??”
“动手前先看看你的孩子!”顾瀛又指了指中年男人的身后已经害怕得哇哇大哭的小姑娘,“小姑娘有什么错?就因为你们大人贪婪蛮横,她就得跟着你一块儿受罪吗??”
祝沉吟眼见中年男人已经被他拧得脸色发白,身上的气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下去,他终于面无表情地松开了紧拽着中年男人的手。
旁边的男医生和护士也都立刻围上来将中年男人拽到了一边,顾瀛冲祝沉吟做了个“你快走”的手势,像只老母鸡一样挡在了那些患者家属和他之间。
高嘉羡转过头去看和顾瀛站在一块儿的苑星,苑星抱着手臂,朝她悄悄地努了努嘴,示意她赶紧跟着祝沉吟一起离开。
祝沉吟这时将视线从后方收回来,他克制地缓和了一下自己刚刚骇人的神色,而后反手牵过了高嘉羡刚刚拉着他的手,就往电梯那边大步走去。
高嘉羡在他松开拽着中年男人的手的时候,就已经也同时松开了自己握着他的手。可是她却做梦都没有想到,那只刚刚她情急之下才会敢去拉的手,这时竟然光明正大地反过来抓了她的手。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走到电梯前的这段路,她一会儿侧着眸子偷偷看看身边的他,一会儿又有些欲言又止地去看他们牵着彼此的手。
他们两个现在……竟然牵着手。
印象里,就连年少时期玩在一块儿做游戏的时候,出于小朋友纯洁的友谊和游戏的需要,她好像都从来没有和他牵过手。
可是现在,他们两个成年人,竟然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旁若无人地牵、手、了。
还是十指紧扣的那种。
两只手交叠在一块儿,手指和手指之间的缠绕,全都是亲昵和旖旎的证明。肌肤之间触碰的热度,统统化成了暧昧的小气泡儿。
高嘉羡听着自己胸膛里剧烈的心跳声,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已经严重超过了“协议夫妻”可以做的事儿的那份隐形列表范围。
甚至听他讲晚安小故事,在此时此刻他牵着自己的手前,都显得没那么超过了。
但是,由于刚刚才发生过了那种不太好的事情,她直觉他浑身还是透着低气压。万一他就是人实在是心情不好,只是想拉着她的手借着她的能量缓和一下心情呢?她现在去指出他是不是对自己心怀不轨,也显得特别不留情面吧?
哎。高嘉羡心想。我可真是个心软的好人。
都被人吃豆腐了,竟然还在帮他想合理的借口和理由开脱!
走到电梯前,他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下一刻,他还没按下电梯的下行键,电梯门就自己打开了,高嘉羡上次来医院碰到过的那个为难她的女医生沈晗神色慌张地迎面从电梯里跑了出来。
她一看到正对面站着的祝沉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臂:“沉吟,你没事吧!?我听他们说你差点儿和病患家属打起来,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啊?”
祝沉吟什么话都没说,硬生生地先将自己的手臂从她的双手中抽了出来。
然后,他拉着高嘉羡,大步从沈晗的身边擦肩而过。
沈晗张了张嘴,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们俩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前,高嘉羡站在电梯里头,冲着沈晗微微点了点头:“谢谢你关心我先生,他没事儿。”而她旁边的祝沉吟今天甚至连平日面子上过过的招呼都没跟沈晗打。
然后,电梯门缓缓合上。
门外的沈晗僵立在原地,面如死灰。
等到了祝沉吟的科室,高嘉羡跟着他一起进了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科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头顶白炽灯投射下来的清明光亮,他就这么拉着她来到椅子前,示意她跟着自己一块儿坐下来。
高嘉羡在椅子上坐定,实在是有点儿忍不住了,指了指他依然紧紧扣着自己的手。
祝沉吟顺着她的眼神垂下眸子,而后又拉着她起了身:“带你去洗手。”高嘉羡:“……?”
他觉得她的意思难道是她想洗手吗!?
到底是谁的理解出了问题???
等他们俩都洗过手,祝沉吟换了身衣服,略显疲惫地坐在了椅子上。
他今天从早到晚一台手术接着一台,一天就和她吃了那么一顿早餐,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食。只是工作的忙碌是常态,令人心寒的世间百态才是今天真正让他感到身心疲惫的溯源。
他一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手将她刚洗过还带着水滴的手再次扣进了自己的手心里。
高嘉羡刚张了张嘴,想问他这手怎么牵得没完没了了,就听到他说:“你的手很冷。”
高嘉羡十分无语:“……谁刚用冷水洗过手,手会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