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对彼此都太熟悉了,甚至不需要光亮,就能摸索到对方已然动情的证据。
有情人这个词的缠绵旖旎实在已经被他们做得非常彻底。
但赵元熙其实很清楚,不要说“有情人”,就算是“情人”,她也并不合格。
她也想过不要再这样。聂尧臣已经是个病人了,她却好似比他病得还要厉害,离经叛道,饮鸩止渴。
可她做不到,身体就像有自己的意志,总是胜过理智先行。
聂尧臣习惯跟随她的节奏,久而久之,也变得身体的反应比大脑快,到她已经情难自已的时候,才听他在耳边问:“……在这里,真的没关系吗?”
他的呼吸软刷一样拂过她耳边,中和掉另外的强悍带给她的冲击。
然而就是这后知后觉的关切,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令人心折。
“你是傻瓜吗?”她更加抱紧他,“我现在要说不行,你打算怎么办?”
他有一刹那的僵硬,想要借助那一点微光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好确认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要是真的,他会停下来的,她相信他做得出。
真的是傻子。
她撑起肩膀去吻他眼睛,唇瓣湿润柔软,说话时的气息像蝴蝶轻轻煽动翅膀:“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啊……”
就像过去那样,银货两讫,各取所需,不好吗?
他其实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她显然还不尽兴,拉着他又去了阁楼,将他仰面摁在那个低矮又不够宽大的床面上,为所欲为。
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忘掉所有糟糕的事情。
她竟利用他到这样的地步——不止是查真相,还有逃避现实。
“我以后,如果忘了你,怎么办?”
云雨初歇,两人拥抱着靠在床头,她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你是说生病吗?否则人的记忆不会突然消失。”
“我是说如果。”
“那只忘记我吗?”他显然不理解她这样的假设,“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属于我的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有的事终会有了结的一天,他也会随着这些事从她生命中消失吗?
聂尧臣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准备的烟花,你没有看到。”
啊,这个……
“刚才外面的烟花是你放的?”
“你看到了?”
她见他眼睛突然亮起来,仿佛刚才那些转瞬即逝的烟火还映在他眼睛里。
春海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整个城市面海而居,海边升腾起璀璨光亮,全城多少都能看到一点。
那不是逗孩子玩的节日爆竹,而是请专门的烟花公司做的一场秀,像迪士尼和海洋乐园会放的那种。
他应该早就打听过,今年城中并没有七夕放烟花的节目,大多都是商家准备的冷焰火,跟她想要看的“在空中炸开”的那种完全不是一回事。
于是只能自行安排,特意放到海边,在他家的楼顶,应该就是最佳观赏点。
可惜她托肖灼带话,说临时有事来不了。
他不清楚临时能有什么样的事,让她放下这样的约定而不出现。
这种茫然无措的感觉让他恐惧,只得自己过来找她。
“嗯,看到了。”
她撒了谎,其实她什么都没看到,独自一个人闷在这个小店里,今夕何夕,已经完全忘记。
聂尧臣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看。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还想再来?”
他捉住她作乱的手:“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她不问他去哪里,横竖她是不想动。
但他难得强硬,夏日的裙子又太简单,被他拿在手中,轻薄飘逸的一片,套在她身上就拉她走。
两人开车去了海边。
夜晚的半山湾,只有路边昏黄的路灯和依山而建的那些豪宅门窗中透出的灯火。
不够浪漫,也不够亮。
聂尧臣打开车子的后备箱,才想起提要求:“你先闭上眼睛。”
“你要干什么,我帮你。”
他坚持:“你闭上眼睛。”
她没办法,坐在沙滩边的路沿上,闭上眼不去看他。
她也有点好奇,惊喜是什么样的滋味?
她这一生,经历过的意外全都是惊吓、惊变,从没有过惊喜。
聂尧臣独自忙活了一阵,一切准备就绪,却突然发现,他没有点火的东西。
他不抽烟,身边连个打火机都没有。
手足无措片刻,他生硬开口道:“我去一下便利店。”
这附近区域还没有这样的小店,他得开车去跑一趟。
赵元熙终于睁开眼睛,看到不远处沙滩上摆着的烟花,立马就猜到他少了什么。
她朝他走过去,翻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和烟给他,等他伸手来拿,又快速把手收回去。
“我跟你一起点。”
惊喜做到这一步,其实已经足够,剩下的亲手来,比起枯燥的等待,乐趣更多。
聂尧臣不会抽烟,她把烟卷放到他嘴边给他点,他吸一口就呛得咳嗽起来。
她咯咯笑,亲他一口把那些呛到他的烟渡到自己嘴里,然后拉着他一起弯身去点烟花的信引。
没想到烟头那点火星太小,他们只好又拆了烟壳,点燃后终于有了火苗。
引线呲呲冒出火花,那傻子还站在原地:“这样真的就行了吗?”
她赶紧拉着他跑开,一边嗔骂,一边忍不住回头看。
烟花爆开前原来是有一瞬间寂静的。
连她也以为真的又没引燃。
然而下一秒就是巨大的火药爆破声,咻的一下,有束光就划破了深浓的夜色,直冲天际。
果然有万千星光在眼前散开,映照着两人的脸庞。
他们都在对方眼里看到自己脸上的笑意。
那是以前没有过的,像孩子般单纯快乐的笑。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我请他们给我找了两个可以自己放的,有备无患。”
他凡事总有PlanB,有时也恨自己这样的行为刻板无趣。可是这一刻看到她笑,又觉得所有的事都是值得的。
“你早就知道我会放你鸽子?”
“不是,但我知道你不喜欢过节。”
不止是春节、中秋这种理应阖家团圆的传统节日,情人节也从来不过。
原来他早就留意到了。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她问,“为什么我不过情人节?”
他摇头。
春节、中秋好理解,她是孤儿,从小没有父母家人在身边,这样的节日只会反复提醒她孤苦无依的事实。
但情人之间的节日,他确实不懂为什么。
虽然他也不爱过节,但这样的日子,她明明可以趁机撒娇,爱钱就揽点钱,挑点贵重的礼物;想要陪伴,他也会看在特殊日子的份上尽可能满足她。
为什么不呢,这的确是个问题,而且是他从前没有想过的问题。
两人抱膝并肩坐在一起,大海的潮声隔绝了外界的所有纷扰,只有眼前不断绽放的烟花五彩斑斓,神光熠熠。
“我父母出事的那一天,正好是2月14,西方的情人节。”她像在说一个很久远的故事,“就像今天一样,他们卖光了老早就订下的大批鲜花,营业额比平时多出好几倍,应该是一年当中最开心的日子之一了。那晚我听到有人上门、吵架,当晚他们就死了。我妈妈的尸体没找到,只留下大滩鲜血;我爸……就吊死在阁楼和楼梯间的那根横梁上,警方认定是自杀。我其实看见了,虽然不是全部,但还是看见了,但我什么都没说,默默的又回到阁楼的衣柜里躲好,直到第二天才被警方发现。”
她瞥他一眼:“很可怕,对吧?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父母,家庭,还有她的人生。
聂尧臣面色苍白,额头和鼻尖渗出浅密汗珠,像是被潮汐留在浅滩上的鱼,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你……”一开口发觉声音暗哑得根本不像自己的,他重新调整呼吸,“你刚才说你父母出事的日期,是什么时候?”
“2月14,20年前的2月14。那年过年也过得晚,2月14是年初三。”
这些细节,清清楚楚地印刻在她脑海里,这么多年来想忘也无法忘记。
她原本也是很喜欢过年的啊,爸妈会张罗丰盛的饭菜,家中会采买各式各样的点心零食,还有平时不舍得买的水果,慢慢吃,可以一直吃到正月十五。
可是那一年,年初三就一切都终止了。
她怎么可能忘记?
聂尧臣脸色更差了,苍白得甚至有些发青,手揪着胸口,像是真的喘不上气。
“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她赶紧扶住他,让他靠在身后的景观树上,解开他衬衫的领口,“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买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