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肠够味,蛋皮劲道,加了肉松和蛋黄酱,米饭卷得非常紧实,酱料和香肠的香味浸入米粒,吃一口就停不下来。
夏婵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元熙坐在凳子上,膝头放着一盒包饭大快朵颐的情形。
元熙招呼她:“小婵你来了,来尝尝小詹的手艺,好上头。你手里拎的什么,也是好吃的吗?”
夏婵从手中的袋子里拿出个小小的爬宠箱,往桌面上一放:“喏,要吃吗?”
里面两只守宫色彩艳丽,睁着大眼睛趴在箱壁上。
“这是上回住院的时候放我床头那两只?哇……都这么大了。”
元熙知道曲嘉倩很怕这玩意儿,连靠近都成问题,更别提喂食了。上回聂尧臣带她去兰卡威之后,两只守宫被她交给了肖灼,大概肖灼又委托给了夏婵。
当初她离开的时候,两只守宫还是破壳不久的小宝宝,现在已经长得有几分霸气了。
虽然是小爬宠,但伺候水粮几个月,夏婵也着实辛苦了。元熙对萱子道:“要不还是外卖多叫点好吃的吧?你们小婵姐劳苦功高,我请她吃饭。”
夏婵脸上却没有一点喜悦神色,一脸我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样子。
元熙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
最近发生这么多事,起起落落,似乎也没有什么事不能说了。
夏婵显然也是心里纠结了好一阵子,才说:“这两个守宫,大概是聂尧臣家剩下的最后两个了。”
“什么意思?”
什么叫……最后两个?
“我也是听肖灼说的,聂尧臣养的守宫全都死了。”
元熙心头猛的一震。
“死了?怎么死的,好好的……怎么会全死了?”
“前段时间天气不还是挺热的嘛,警方从花园里挖出骸骨,聂家的洋房就成了案发现场,全都拉了警戒线,闲杂人等不得进出。”
“所以呢,警方不是应该有专门的人负责看管吗?怎么会死呢?”
死物有死物的管法,活物有活物的管法,案发现场里假如有行动不便的病人呢,难道就放任他们饿死也不管吗?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听肖灼的意思,因为守宫对温度变化是很敏感的,尤其怕热,它们原本都住在地下室的格子间里,有专门的调温系统保持阴凉,就算警方把他们转移出来了,今年的‘秋老虎’那么厉害,又没有懂得专门照看它们的人,很快就……”
聂尧臣那几天刚好去了市局“自首”,更没有人能顾得上它们了。
那种失重般的感觉又来了,像有无形的手拉着她一直往下坠,往下坠。
她突然起身,放下手里的饭盒,就往店外跑了出去。
“熙熙啊,熙熙,你去哪里啊?聂尧臣最近住他大哥家里,他大哥家!”
元熙在门外拦了辆出租车,直奔聂舜钧家而去。
她闭上眼睛,有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一晃而过,继而是酸楚,剧烈的酸楚,提示她,这是失去的滋味。
聂尧臣失去了从小陪伴他长大的“伙伴”,对于本来就没什么朋友的他来说,这种失去是很致命的。
就算他天生无法共情,对情感的需求没有那么强烈,但这样的痛苦,仍然是无法想象的。
聂舜钧现在住的房子建在一片缓坡上,比起聂家花园原本的庭院,只大不小,元熙竟然一时找不到正门在哪里,绕着房子找了一圈,只得将手拢在嘴边大声喊:“聂尧臣!”
坐在地下一层会客厅里摆弄棋局的人一顿,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聂尧臣,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你出来!”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这回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棋盘上顷刻兵荒马乱,他却还坐在那里,不动如山。
别墅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元熙这才发现,这个外观白墙黛瓦有些中式风格的房子其实设计极致简约,大门竟然嵌在墙体线条之内,四面都是红外探头。
开门走出来的人是聂舜钧。
跟以往在外面衬衫西服,一丝不苟的形象不同,他在家里只穿休闲宽大的运动衫,Bape的猿人头拖鞋。
居家放松的外表,可脸上神色和周身散发的气场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冽严肃。
“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聂尧臣,他在这里的,对吧?”
“找他干什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不是已经想得一清二楚?何况你对他本来也没有半分真心,一天、一时、一分、一秒都没有爱过他,又何必这时候找上门来,还嫌伤他不够?”
这些话全是她亲口所说,没有第三人在场。聂舜钧之所以会知道,应当是从聂尧臣那里听他转述,一字不落。
字字如刀,全都刻在他脑海里,可见伤人至深。
元熙眼睛赤红一片:“我听说他的守宫都死了……是不是真的?”
“真的又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赵小姐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吗?要是有,也不会站在这里了,不是吗?”
她要有起死回生的异能,先帮帮父亲,再帮帮母亲,还有聂家花园中挖出的那具不明身份的尸骸,让他们陈述是非曲直,也可以免去后辈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互相折磨了。
赵元熙深吸口气,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头:“我只想跟他说几句话,那些死掉的守宫我愿意赔偿给他,重新帮他再养一回。”
聂舜钧忽的笑了笑:“赔偿?赵小姐,你以为这世上所有东西都有价码,推翻了也都可以随时重来吗?阿臣从小没有朋友,那些守宫是他妈妈买来哄他开心的,它们就是他唯一的朋友。最初也不过十个左右,一代又一代繁殖到今天的规模,没有了,还能赔得出来吗?”
第89章 不恨。
元熙木木地站在那里:“你让我跟他见一面,我想当面跟他说。”
“没这个必要。”聂舜钧态度强硬,“其实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心意,收起之前那种绝情绝义的姿态,又想来找他?”
既然没有感情,分开了,又何必一再流连纠缠?
元熙看了他一眼:“我贱,不行吗?”
隐藏在大门后面的人默默握紧了手。
聂舜钧又笑:“难道不是因为你妈妈的尸体还没有下落,两边的案子又像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你才觉得阿臣还有利用价值吗?”
元熙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见到聂尧臣了,索性豁出去,说:“就算是吧,只要他也乐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吗?”
聂舜钧不再跟她针锋相对,只说:“你走吧,他不会出来见你。”
这场悲剧不如到此为止。
别墅的门重新阖上,门前的人重新陷入迷茫。
门后的人背靠在墙壁上,有不能言说的苦痛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聂舜钧进门后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似乎也不意外。
“你刚才都听见了?”
聂尧臣没有回答。
实际上,从得知守宫全部死去之后,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仔细咀嚼那个苦涩到难以下咽的消息。
无论身边的人说什么,很少给予回应。
家中地下一层很大,各个区域做了功能区分,客房也在楼下,他住在那里,仿佛穴居动物,都不出门,整天摆弄棋局,本就白皙斯文的面相更显得苍白。
这种状态是自闭症患者最典型的表现,对聂舜钧来说再熟悉不过,因为他最宝贝的女儿朵朵从出生之后就一直是这样。
基因、血缘这样的词汇对其他家族来说是亲情纽带,对他们聂家却是诅咒。
命运本来算是宽待聂尧臣,阿斯伯格症的自闭症状并不典型。
不能共情顶多活得自私一些,谁知最后逃不过爱情这道难关。
可是你说他对外界全无反应,又为什么一听见赵元熙来了,就跑到这门后听他们说话?
“你不要怪大哥心狠。”聂舜钧的手在他肩上轻拍,“无论过去她对你是不是真心,你们现在都不适宜在一起了。”
他也同样关注命案的真相,然而直觉告诉他,真相并不能真正解开两人的心结。
赵元熙太过复杂,阿臣又太过纯粹,这样的两个人并不适合一起走人生路。
“听说曲嘉倩的妈妈找到春海来了,只要你愿意,这段婚约还可以继续履行。感情其实是可以培养的,曲小姐率直可爱,婚后无论生活还是事业上都可以协助你。还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曲家明在美国率先申请了专利,且已经从二叔手中以及二级市场陆续购进足额的股权。假如不跟曲家成为亲家,上古集团旗下所有互联网相关的业务都要剥离出去,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明白吧?”
相当于砍断集团的一只手臂,这块业务能不能继续活下去,还能不能有活血注入,都将是未知数。
聂权当初拼命逢迎曲家,将他们引入集团公司内部,其实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当时聂尧臣赌的不过是曲家明会站在他们这一边,避免他们在收购浪潮中被反噬。
谁能想到曲家明有自己的野心,临阵反水?
聂尧臣对他的话仍然没有回应,只是慢慢的,又朝通往地下一层的楼梯走去。
朵朵一直坐在二楼的楼梯台阶上画画,这时终于画完了,朝聂舜钧跑过来,把手中的画板递给他。
画面上彩色的抽象图形组成两张脸,画的是他们兄弟两人,大的那一张占掉四分之三的画面,堆满孤独、伤感和渴望。
“叔叔。”朵朵说。
“是啊,叔叔不开心了。”聂尧臣拿着画,又把她抱起来,看着弟弟的背影,“可是我们帮不了他。”
能帮他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
元熙回到公寓,偷偷痛哭一场。
猫猫年糕像是知道了,在门口挠门,吵着要进来。
她一开门,小小一团毛球蹿上她膝盖,大眼睛水汪汪盯着她脸上没擦干的眼泪看。
聂尧臣送来的猫,连眼神也跟他很像。
他真的让她养过好多动物啊,金鱼、小猫、守宫……
哭完了想起那两只幸存的守宫还在花店里。
花店里花草密集茂盛,阴凉湿润,它们似乎很喜欢这个环境,如鱼得水,在爬宠箱里相当活跃。
这么小的空间,似乎太委屈它们了。元熙想到聂尧臣房间里那个巨大的玻璃箱,于是亲自跑一趟花鸟市场,找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箱子,请店家送到花店去。
她又根据聂尧臣说过的细节,找到那家卖面包虫的小店,店主一听就笑:“聂老板啊,买面包虫回去喂守宫那个,你是他女朋友?”
元熙也只是笑笑:“听说面包虫死了就得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