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完,有几秒钟的静默。江小姐听不到唐是的回应,于是抬起头来狐疑的向对面看去。
她发现唐是正微笑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珠在灯下闪出一丝无机质的美感。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夹克衫,为了相亲还特意很Bking的把领子竖起来。配上有些浅淡的眸色和乱中有序的不羁头发,很容易让人想起一只坏脾气的猫。
江小姐想:“其实吧,他还挺不错的。可惜,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米嘉莱也许会喜欢?”
“法医就不能喜欢美食吗?”唐是慢慢地说,“其实我不但喜欢吃美食,我还喜欢做美食。”
他将两手放在桌面上微微前倾身子,直勾勾的盯视让对面的江小姐忍不住噫了一声。唐是低头看了看桌子,拿起放在自己空盘子旁的刀,竖握在手里望着对面。
“我最擅长烹饪肉类。用剔骨刀把肉一丝一丝从骨头上剥离下来,是一件特别有成就感的事。一定要剔的整齐,剔的干净,连筋膜都要细细分离出来。不然会影响我享用它们的心情。剔掉那些肉以后我会把它们放进锅里耐心的煎炸,有时候我用家用烤炉,你看着那些血淋淋的肉在烤炉上慢慢熟透,它会发出一种声音,让我想想……是滋滋,滋滋,滋滋滋……”
唐是直起身子,依旧微笑着看向江小姐:“那种成就感,像你这样连西冷牛排煎的老还是嫩都尝不出来的人是不会懂的。听说江小姐是在检察院工作是吧?也许江小姐每天跟案卷过惯了日子,只有吃油炸电脑键盘配红烧速记笔才会让你觉得不失身份?”
“当啷——”江小姐手里的刀叉掉在盘子里。她失声捂住胸口低低尖叫,脸上的表情却丝毫不见慌乱。用口型无声对唐是道:“厉害啊你!”
唐是再接再厉,又语气咄咄逼人的接着道:“您今天的衣着就像您的人,山顶洞人看了也会忍不住说一声真简约。您的衣着品味和您的饮食品味恕我不能苟同,我看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还是算了吧。”
“呵呵,多谢,您也是不遑多让。瞧您这一身黑。我猜黑夜也给不了您黑色的眼睛,但是煤球可以。”
“江小姐过奖了,您吃东西的样子优雅的像一年没进食的大象。”
“唐先生哪儿的话!您迟到的磨叽劲儿连《Zootopia》的闪电看了都自愧不如!”
“你——”
“你——”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坐在后方的老两口忍不住了。冲过来困惑又愠怒的看着两个人:“好好儿的说着话怎么吵起来了呢?”
“爸!我都说了米嘉莱推的这人不靠谱!他要是真靠谱,米嘉莱自己怎么不去吃这窝边草?你们还非让我来!”
江小姐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看着父母,她爸爸哼了一声。
“我看这唐科长就很好!长得好!是个科长!还是觅城户口呢!配你绰绰有余!小晴,你——”
“叔叔阿姨,我们不合适啊!”唐是无奈道。“我们从吃到穿到迟到的姿势都无法达成一致,不合适不合适!”
“合适!我说合适就合适!我们打听过了,小晴跟你都是三十二岁,多配!都三十二了她不急我们还急呢!要不这样小伙子,叔叔阿姨和你们——”
江母话没说完,唐是就无奈的打断道:“阿姨,强扭的瓜不甜。我们都吵成这样了,算了吧!您女儿值得更好的。我——”
“她不值得!她都三十二了!”江父生气地瞪了一眼女儿,好像在责怪她搞砸了相亲似的。江小姐生气地对父亲做了个鬼脸。
“话不能这么说啊叔叔。”唐是听不下去了。“女孩子的价值怎么能靠年龄来衡量呢!那我还说三十二岁就当上检察院处长,比我这个小科长强多了!”
“既然你觉得强多了,那你就把这个女强人娶回家吧!”江母笑容满面。“女强人有什么用,嫁不出去,不还是——”
“妈!”江小姐彻底生气了。她大吼一声,眼中竟泪水盈盈。愤怒的看了看父母,她转身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冲出了餐厅。
“这孩子!都是你把她惯坏了!”老两口异口同声的对彼此埋怨道,一边皱着眉头争先恐后追出去了。
唐是看的一个头两个大,正犹豫要不要也出去追一下江小姐,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走到角落里人少一些的地方接起电话道:“米大队长,我这儿相亲呐……早上走的时候不是给你请过假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甜美的音色里却蕴含着令人意外的冷峻干练:“密室杀医案和奸杀断指案的嫌疑人死了。唐是,你来还是不来?”
第2章
七点五十五分,旬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队长米嘉莱和专案组一干成员们站在队里办公室的一块白板前,正对着白板上错综复杂的连线和照片吵架。
米嘉莱刚要说话,唐是披着一身寒气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扔掉头上滑稽的小熊耳暖,一边摘手套一边道:“确定了死者是断指杀人狂?米嘉莱,我先说好,你今天耽误了我一件人生大事——要是你这么大老远把我叫回来最后什么也没有,那今天晚上的宵夜你请客。”
“请你个大头鬼,谁说确定了?我说的是嫌疑人。”米嘉莱不客气的说。
她走上前来将几张拍立得照片丢给唐是:“案子还没结你着急忙慌去相亲,自顾自留个假条就跑了。我看你这是逼我效法老队长,每逢大案就把你们手机都给收了才行!”
她又绕回那白板前头了,仰起头望着白板皱眉。
“那不是你介绍让我去我才去的?呵!你如今倒怨起我来了?”
唐是斜睨着米嘉莱,众人觉得他此时看起来很像不爽猫。
“我介绍我也没让你赶在案子最关键的时候去吧?唐大科长?”米嘉莱的眼神犀利的如同X光,目之所及把人照的透心凉。忙都收起惫懒,严肃的看着年轻的女队长。
唐是心虚的接过她递来的照片看着,一边从旁边的同事手里接过一杯热黑咖。
他们米队今年芳龄二十八,别看名字娇滴滴的,实际却是整个省内所有刑警支队长中年纪最轻的队长。鹅蛋脸杏仁眼,高挑个子大长腿。一头披肩长发时常扎成干练马尾。
休息日她穿一身休闲运动装,戴着运动发带去晨跑,不少人都以为这是哪个大学的研究生出来了,还经常被甜妹爱好者索要联系方式。
米嘉莱长得文气,可手上却是实打实办过一系列大案的。
“有新证据证明杀医案和断指案是一个人干的了?”唐是一张张翻着照片道。他在照片上看到了一具摔的头破血流的尸体,白色脑浆混着红色的血流出老远。
“您这王牌大法医没拍板,我们谁敢随便确定那是同一个人?”
技术科的年轻法医吴曦端着一碗老坛酸菜牛肉泡面走过来道。她用叉子尾巴指了指照片上死者张开向下扣在地上的手。
“不过确实从死者杜俊家里搜出来六根手指,被泡在福尔马林里。就等着您唐大法医去做指纹鉴定了。结果什么时候出来了,咱们就能知道,杀医案和断指杀人案是不是同一个人干的。”
“不错,物证有了,口供呢?你该不会告诉我这死人待会儿能一个骨碌爬起来开口说话吧?”
“他自己在临死之前告诉小丰他们的……还有,你看看这个——”
米嘉莱从桌子对面递给唐是一个透明物证袋。里面是半袋子浅绿黄色的碎纸,唐是戴上手套随手从里面拿出几片观察,上面依稀能看到“内”,“封”,“不”之类的字样。
“同码头船舱里发现的那些一样。”唐是立刻说。
“是的,这是从一种试卷上裁下来的纸。也是在杜俊家里发现的——他家里有一打这种东西。一同发现的还有一台老式手动的旧碎纸机,以及……这个。”
她又从桌子上的一堆物证袋里拿出一沓白纸递给唐是。上面是一些从其他地方裁下来的字,七拼八凑凑出一段一段的话。
“是勒索信。”
“对,勒索信。”支队的老刑警叶铎说。“我们还在他家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两封疑似他准备送给受害人李济仁和另一个受害人,但是最后没有送出去的恐吓信。”
“另一个受害人?你是说码头奸杀断指案那个受害人金若萱吗?”
“不是金若萱,是——”
“我的宝贝大孙子呢?!小繁!小繁!你在哪儿?奶奶来了!”
米嘉莱还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呼啦啦的走进来四五个人,挟裹着外头冬日的寒气给屋里温度降下去了三四度。
为首一个白发苍苍衣着富贵的老太太一冲进来就满屋子喊孙子,丝毫不顾警队众人惊愕的眼神。她的言行举止有些夸张,带着点演戏般的浮夸。
她身后那同她颇有夫妻相,扬着浓长白眉的老爷子则用挑剔的眼神扫视着冲警队众人冷冷道:“我孙子呢?我孙子在哪儿?”
“路……路教授?”米嘉莱皱眉望着那老爷子,嘴巴张了张,正要说话,老爷子奇怪的问:“怎么?你认识我?”
“那——那当然……”米嘉莱有点儿懵,“我大学时恰好慕名听过您的课——”
她想说路教授身为国内法学界大牛,怎么现在在旬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出现了?
“爸妈爸妈,您二老别着急,别喊了别喊了!”米嘉莱话还没说完,一个西装革履精英模样的中年男人从后面挤过来,一边一个拉住了老头和老太太。
“人家警察同志也是依法办案,您二老别跟人家嚷嚷!要不是警察同志告诉咱们,咱们也不知道小繁已经脱离危险了不是?幸亏人家救了小繁……哎警察同志,我是路溪繁的父亲,路辉阳。你们辛——”
他满面公式化笑容,扭过头来同警队众人道谢,可一看见迎面走过来的唐是,这人脸上如面具一般天衣无缝的笑竟然裂开了。笑纹立刻从他眼角撤去,他警惕的瞪着王牌法医:“唐是?”
唐是也瞪着他,眼色不善:“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中年男人冷笑了一声,抬手拢了拢自己毛呢大衣的领口,顺便用食指在鼻子下面蹭了蹭,吸了一下鼻子:“我儿子被绑架了,你们的同志救了我儿子,我来领人,顺便向警察同志们道谢。”
唐是扭过头去望向米嘉莱,后者疲倦的揉了一下眉心,对路教授夫妇简短的笑了一下,又对路辉阳招了招手:“路辉阳先生是吧,跟我来吧,孩子在这边。”
米嘉莱把路辉阳和他的父母带到办公室尽头的墙角,唐是这才注意到那层层叠叠的案卷桌后依稀缩着个小小的影子。警队的年轻警花池梦舟正陪着那小孩。
米嘉莱说:”路先生,是这样的。你儿子路溪繁是我们今天这起案件的关键目击证人。但是刚才他受了过多的惊吓,什么都不肯同我们说。
我理解你对孩子的担忧,也理解你想要立即把他带回家去的迫切心情。但是在这之前,我需要他仔仔细细把今天下午他遇到杜俊之后的每个细节都告诉我。
因为这很重要,关系到我们一个悬而未决半年多的大案。所以希望你可以配合我们,帮忙安抚一下路溪繁,让他尽快做完笔录,你也能尽快带他回家去,你说好吗?“
“好的好的好的!没问题!绝对没问题!”路辉阳满口答应,他低声让两个老人先过去安抚路溪繁,自己则对米嘉莱低声道:“多谢警察同志了,您不知道今天下午我家保姆把那封勒索信拿来给我看时我有多害怕!我——”
“对了,勒索信,勒索信你带来了吗?”米嘉莱突然问,眼神很焦急。
路辉阳忙道:“带了带了!”一边从怀里的公事包中掏出一个牛皮纸薄信封递给米嘉莱。
米嘉莱微微蹙了蹙眉,从一旁拿来一个透明物证袋和一只手套,戴了手套才小心翼翼的接过路辉阳手里的勒索信装进物证袋中。
“您是下午几点发现这封绑架勒索信的?”米嘉莱隔着物证袋审视那封信。
“就半个小时前。”路辉阳又用食指蹭了蹭鼻子,他好像有点感冒,时不时就要吸一下鼻子。
“今天不是初六了吗?小繁的补习班老师打电话给小繁说下学期孩子学的内容就变难了,要从今天开始给他加课。小繁跟我说他想去,我说那你就去呗。
中午他去上课了,说是要到下午六点半才放学。所以我就没在意他放学没回来这事儿……我以为他又留下来问老师问题了呢!他老这么干,我们家小繁啊,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后来保姆说在大门的门缝底下发现了一封信拿来给我看,我才知道儿子是被绑架了。幸好幸好!遇上了警察同志把他给救下来——对了警察同志,那绑匪怎么回事啊?是被警察同志击毙的吗?姓什么叫什么?我看看是不是我得罪的人……”
“不是被击毙的。”米嘉莱说。“他把你儿子绑架到了学校附近的烂尾楼,然后自己从六层上跳下去了。”
第3章
“小繁,是吗?”
米嘉莱在路溪繁对面的桌边坐下,隔着一张审讯桌,尽量对这年轻的证人露出和善微笑。
“我可以这样叫你吧?”她又问了一句。
路溪繁在桌子后面低低的嗯了一声,脸色依旧惨白。不过总算敢抬起头看人了。他是个身材颀长,相貌俊美的男孩,路辉阳说他今年十五岁,在旬城最好的私立高中弘毅学校读高一。
“哟呵?弘毅啊?那个‘贵族学校’?”站在窗外偷听问询的涂大利忍不住啧了一声。“听说那个学校花了重金从各地挖来名师,学校里的小孩也都非富即贵的。他们说那些家里有钱的,小孩要是去不了一高就去弘毅,是这个弘毅吧?”
“全旬城就一个弘毅。”田小丰眼睛盯着屋子里的男孩,嘴巴几乎不动的说道。“不过讲真,弘毅确实可以。我亲戚家小孩就在弘毅。弘毅到了高二会分出来四个国际班,都是跟国外高中合作办学的。考进了国际班的小孩以后出国念大学会很容易。我亲戚就是冲着这个才把孩子送进去的。”
“……出国有什么好的?”涂大利斜了田小丰一眼。“要我说,还是咱们国内安全。”
“论安全肯定是咱们国内啊。不过碰上孩子学习不够好,想考好大学又够呛,家里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也幸好我亲戚家出的起这个钱……欸?说起来,唐科长的外甥女是不是也在这个学校上学?”
涂大利正要说话,屋子里米嘉莱忽然咳嗽了一声。他吓了一跳,立刻不言语了,专心盯着屋里桌边的路溪繁。
路溪繁生的尖下巴瓜子脸,鼻子很挺。桃花眼的眼尾长长的扫过去,右眼睛下方有颗小小的泪痣。如果不是瞳仁黑的过分又大的过分,这孩子平日里瞧着应是十分俊朗的。可现下他白涔涔着一张脸,用上目线一眼一眼的瞟着米迦嘉,却有几分鬼气森森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