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要说?”路溪繁反问。“如果说了,社死的不只有他,也有我。警察姐姐,他不做人了我还要做人呢,我不想让人知道这些事跟我有关。”
“那他还说他对你有情有义?你还认同了?”
“我没有认同,姐姐,我明明是在反驳他。”路溪繁苦笑了一声。“他对我做出那种事,还厚着脸皮说自己有情有义,那我有什么办法?我毕竟不是神通广大的神仙,阻止不了别人当众不要脸。”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路溪繁顿了顿说:“姐姐,没什么要说的话,我先走了。我还要写作业呢。”
“实话说吧!赵心恬碎尸案,你有很大的嫌疑!”米嘉莱对着他的背影高声道。路溪繁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这男孩笑了一下。
“噢是吗?”他说。“如果警察姐姐你真的这么认为,那请你找出证据,否则我有必要告诉——”
“告诉你爸爸,是么?”米嘉莱冷笑。“好啊,”她说。“那你等着吧,我会找到证据的!”
然而当天夜里,施默德被人发现死在了看守所牢房的床上。死因是用一把从看守那里偷来的水果刀割破了脖子上的大动脉。血流了一枕头。
在他那被血泡透的枕头下面,压着一张已经被血模糊了文字的纸条,上面用红笔潦草的写着:“赵心恬是我杀的,我认罪,我伏法,一命换一命。请你们不要再查下去了。”
红笔是偷的看守点名时用的红笔,就算是猪也看得出来,赵心恬之死绝对不可能只有施默德一个人的份儿。看守所众人慌成了一锅粥,连夜打电话把还在熟睡的刑警队众人薅了起来。
米嘉莱星夜开车赶到队里,迎面遇上了头天刚出院的唐是。“老叶打电话跟我说了。我去看看施默德的尸体。”他说。“你对施默德的死……有什么看法吗?”
“有。”米嘉莱回答。她转身看向重案组众人:“立刻抓捕路溪繁!”
“警官姐姐,我做错什么啦?”
拂晓,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米嘉莱坐在审讯室里,脸色青白,黑眼圈浓重。对面是一脸无辜的路溪繁,眨巴着大眼睛看她。见她不说话,路溪繁又看看一旁的田小丰,接着张开手一耸肩:“到底怎么回事呀姐姐哥哥,我明明什么也没干呀!为什么抓我?”
“昨天下午四点半,你来到看守所见到了施默德。你对他说了一番话,说完之后的昨天晚上,他就自杀了。”
米嘉莱俯下身子,隔着桌子同路溪繁对视:“路溪繁,你是不是在利用那番话对他搞心理暗示诱导他自杀?”
“我不明白。”路溪繁看着米嘉莱,眼神很困惑。
“警官姐姐,你是知道的。我害怕施默德,在他对我做出那种事以后。我害怕他。昨天我本来没打算来看他的。是林伟伦找到了我,说想让我跟他们一起来看看施默德。他还说希望我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原谅施默德。如果我原谅了施默德,对于施默德积极争取减刑是好事。”
“可你也没原谅施默德,你当着他的面说如果他死了你会唾弃他的坟墓。”
“是,我来的时候想着自己可以放下,可是看到他的脸我还是恨得牙痒痒,忍不住就说出那种话了——姐姐,你将心比心想一想,是你,你能放下仇恨吗?”
米嘉莱认真的想了想,又认真的答道:“确实不能。如果是我,我会告他的。”
“男生被猥亵打官司赢面不大。”路溪繁说。“所以,你明白……”
“理解你,遇上这种事确实很憋屈。”米嘉莱点点头。“但林伟伦说让你看在他的面子上?他在你这里有什么面子?”米嘉莱问。“你们从前认识?”
第115章
路溪繁自知失言,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皱眉看着米嘉莱。米嘉莱说:“不要企图蒙混过关,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大我还在觅城上小学的时候。林伟伦和施默德那时候都是觅城大学的大学生。林伟伦家里条件不好,在外面勤工俭学。他做过我的数学家教。”
“那你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施默德吗?”
“恩,林伟伦给我上完课回学校的时候,施默德会来接他。”
米嘉莱哦了一声,她坐直身子:“之前为什么刻意隐瞒这点?”
路溪繁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米嘉莱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着,扣扣,扣扣,叩叩叩。“之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施默德,林伟伦早就认识?”
“你也没问啊,姐姐。”
路溪繁神色泰然,仿佛这真的是米嘉莱的错似的。
米嘉莱把双手交叠着放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用一双一眨不眨的眼睛专注的盯着他:“上次你同我说,施默德去年来了弘毅开始担任代课教师,你因为准备物理联赛同他逐渐走近,他以辅导为名对你行猥亵之实,最后又强迫你拍下不雅照片来威胁你同他保持联系。这些,可都是你亲口说的。”
“是我亲口说的,没错。”路溪繁点了点头。“但……我也没有说我是那个时候才同他认识的啊,警察姐姐。”
“所以施默德拍的照片里那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其实就是你吧?”
“我不清楚,我说了,我不记得我拍过那些照片。也许那上面是我,但是我确实没印象了。”路溪繁语气坦荡的答道。
米嘉莱的眼睛眯了起来,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路溪繁。
“你知道在接受司法机关问询时刻意隐瞒关键信息,严重可能要负刑事责任么?”
“我知道,”路溪繁又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坦然又无辜:“但是据我所知,我的情况还没到那个程度,而且那种不愉快的事情……从心理学的角度讲,也许是我的大脑自己开启了自我防御机制让我把它们忘了。如果换做是你经历了这种事,你也不会想要再记起它的,对吧,警察姐姐?”
从法律和逻辑的角度讲,他的回答的确挑不出错,米嘉莱又服气又不服气的点了点头。她知道路溪繁正在观察她,也许要透过她的反应去决定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表现。
但就连路溪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把忘记通过伪装掩饰自己身上的侵略性,而把属于路溪繁的那种冷酷精明,表现得太过露骨。
“你和施默德,林伟伦在几年前认识,然后呢?对了,为什么你的履历中,高中以前的部分是空白?”
路溪繁看着米嘉莱,他突然笑了一下。
“警官姐姐,你这让我怎么回答?一口气提出了两个?还是三个问题?你让我先回答哪一个?”
“后面那个吧。”米嘉莱转了一下笔:“为什么你初中的履历是空白的。”
“哦,那个啊……”路溪繁说。他大大方方,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我初中出国念了三年书,这个你们可以去查我的出入境和签证记录。去了国外念书,国内的学籍在国外用不上,加上时间久远,可能教育系统那边就弄丢了。”
“初中出国了为什么高中还要回来?”
“我爸发现美国中学教育很垃圾,所以又把我接回来了。出入境记录都在,美国初中的毕业证也有。如果警察姐姐你想看,我可以让家里现在送过来。”路溪繁说。态度很自然,好像这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一旁的叶铎忍不住嘀咕:“这样接来接去的难道不累吗……”
米嘉莱看着路溪繁,这孩子毫不胆怯的同她对视,甚至还笑微微的。
“好,”米嘉莱说。“我现在让人给你家里打电话,我要看你的美国初中毕业证。”
路溪繁点了点头,似乎一点也不惊慌失措。
“你和林伟伦,施默德几年前就认识,所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纠缠你的?该不会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吧?”
路溪繁老老实实点头:“是。那时候他就纠缠过我。那时候他正在跟林伟伦闹分手,他说我长得像林伟伦,就盯上了我……我试过向父母求助,但我母亲那时病的厉害,根本管不了。我父亲……他压根没听我说完,他正忙着捞——我是说,他当时正忙着一个案子。所以没人能帮我,我就只好装不在意,假装这些……这些都不存在。”
“后来我出国念书,过了三年,从国外转回弘毅以后,又跟他遇上了。他开始缠我。我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一直跟他……”
“你父亲很‘厉害’,”米嘉莱说。“你为什么不向你父亲求助?”
“他只在乎他的生意,在乎他又投了多少家公司。他不在乎我的。而且……到了现在,我也不想再同他多说什么了。”
审问陷入了僵局。这些东西都太过超出,米嘉莱简直不知道下一个问题该从哪个角度问起。这时候田小丰清了清嗓子道:“你昨天对施默德说,你会照顾好他的父母和林伟伦,这话什么意思?”
他盯着路溪繁,眼睛一眨不眨:“最近两周你有没有离开旬城?”
路溪繁转向他,眼神变得惫懒了许多,好像觉得田小丰不足为惧似的。他歪了歪头:“出行没出行,我说了不算,你们不会信,对吧?既然你问我,那你不如去调一下我这两周的行踪,看看有没有订火车票和机票不就知道了?”
田小丰被他回的哑口无言,心想老子就是查过了行踪发现你这两周没有出行记录,所以才来诈你看看你自己会不会说漏嘴的。
被路溪繁这么一怼,田小丰也干脆拉下脸了,直接问路溪繁:“我们怀疑在最近几起案件中有你的参与。因为好几起案子都或多或少跟你扯上了关系。”
“噢。”路溪繁点了点头,神色很平静,好像一点也不惊讶田小丰会说出这种话一样。田小丰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遂按耐不住性子问道:“你怎么证明你跟这些案件没有联系?”
路溪繁斜着眼睛懒懒的看了看田小丰,忽然笑了起来:“怎么证明?我没法证明,我为什么要证明?”
他趴在桌子上,眼睛像小狗似的向上瞟着,脸上挂着苦笑:“你们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些案件和我有直接的关系,所以才来诈我。那我也直接告诉你好了。我,路溪繁,我和你们怀疑的那些案件没有任何关系。我遵纪守法,诚信友善。如果你们因为自己找不到罪犯就把责任往我一个小孩儿身上推的话,那未免太过分了,警察哥哥,你说是吧?”
“你——”田小丰气结,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路溪繁,气的眉毛拧成疙瘩。路溪繁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丝毫不安也无。米嘉莱说:“小丰,坐下。”
田小丰乖乖坐下了,然而很委屈,很生气,气的恨不得咬路溪繁一口。
“不扯那些别的了。”米嘉莱说。“路溪繁,你解释解释,昨天你同施默德说的那句‘照顾好他的父母和林伟伦’,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116章
“就字面意思啊。”路溪繁说,神情甚至有点茫然:“不然警察姐姐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他又没死,你为什么要承诺替他照顾好他的父母?”
“还有林伟伦。”田小丰补充道。
米嘉莱看了田小丰一眼,也跟着重复:“还有林伟伦。”
“因为他父母和林伟伦都不是本地人,但施默德的案子开庭审理之前,他们肯定得在旬城住上一阵子。我算是对旬城很熟了,自然要帮忙照顾一下他父母啊。”路溪繁说。他看看米嘉莱又看看田小丰:“怎么?难道我帮忙照顾一下老人和从前的旧识也不行吗?”
米嘉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没说,她有点郁闷的看着路溪繁。田小丰则比较直接:“施默德那样对过你,你还帮忙照顾他父母?你可真是带善人。”
“我说过了,我是看在林伟伦的面子上。包括陪着他们来探视施默德,都是看在林伟伦的面子上。”路溪繁眼神转冷,不客气的盯着田小丰,好像觉得对方是个傻子。
“虽然他认为林伟伦是他们两个之间的叛徒,我也是因为林伟伦才被施默德盯上的。但……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我知道这不能怪林伟伦。而且林伟伦那时候对我很好。我给林伟伦面子,难道不应该么?”
米嘉莱和田小丰对视了一眼,她想自己在小丰眼里看到了和她一样的情绪:路溪繁说的每一句话,在逻辑上都没有问题。可他说的每一句话,从逻辑的角度讲好像都不至于此。这大约就是米嘉莱每次听到路溪繁说话总觉得哪里不对的原因。
可惜就像路溪繁说的,他们找不到路溪繁同这些案子之间有联系的证据,没有证据,路溪繁也不认。单凭猜测,如何能把路溪繁抓起来呢?
米嘉莱和田小丰联合起来把路溪繁审了四个小时。可一无所获。她敢肯定路溪繁绝对是她见过的最狡猾的小孩。很多次她都能听出来他们已经离真相很近了,可路溪繁总能巧妙的把那个真相给遮掩过去。米嘉莱觉得他们就像在围着谜底跳舞,怎么跳都踩不到那个正确的鼓点上。
“烦死了!这什么鬼小孩?”目送着路溪繁被路家接走,米嘉莱气的捶桌子。她回头对着韩汀怒道:“老韩!再给我查查路溪繁路辉阳这父子俩!邪门儿了我就不信了……怎么每次查到他们头上就查不出东西,他们是貔貅吗只进不出?!”
“另外!”她对叶铎道:“从现在开始,无论如何,要派两个人每天盯着路家父子!我预感咱们离破掉这一串大案子,只差路家父子的证据!!”
窗外下雨了,米嘉莱惆怅的坐在办公室里,望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阵雨,苦思冥想。
门被人温柔的敲了敲,米嘉莱应了一声,唐是推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拿了个苹果扔给米嘉莱,口中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施默德。”米嘉莱说。她抬头望着唐是:“施默德的尸体上有没有什么线索?”
“有是有,不过对你的案子结果没什么太大帮助。”唐是变戏法似的给自己也拿出了一个苹果啃了一口,在米嘉莱办公桌边沿上坐下,垂眸看着米嘉莱。米嘉莱疑惑的仰头看他,唐是平静地说:“施默德已经肺癌三期了。”
“嗯?确认了吗?为什么我们在他家没搜到检验报告单?”米嘉莱放下原本要吃的苹果,皱眉看着唐是。
“可能是他给扔了——我也考虑到了没有报告单这一点,所以我给中心医院肿瘤科我的大学同学打了个电话。很巧,施默德就是在他们那里确诊的。他从医院系统调出了施默德的病历。确诊大概就在他入狱前几天。”
“所以施默德说‘我没有多少日子了’是这个意思……”米嘉莱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想起来施默德那天说的话。
“嗯,应该是这样。”唐是说。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袋不知道什么东西,打开米嘉莱的水杯给她倒进去,然后把水杯拿到饮水机那里接了热水冲泡。唐是回头看了米嘉莱一眼:“我都说了,没有对你的案子结果有帮助的线索。现在施默德已经死了,就算知道他曾经肺癌三期也没什么用。”
“你给我泡的什么?”米嘉莱接过他递来的水杯。唐是说:“玫瑰薄荷茶,养颜去火的。你最近内分泌肯定不正常,脸上都爆痘了。”
米嘉莱苦笑了一下,看了看唐是:“我最近快忙成狗,都没问你,你的腰,真的好全乎了?”
“好了,”唐是说。“真的好了。”他转了个圈。“另外,赵局正式让我回归队里了。他说我停职本来就是形势所迫。最近没有无聊媒体再来找麻烦,可以让我复职。所以……我官复原职啦!”
“Bravo。”米嘉莱对他竖起大拇指,但神色看起来仍旧是在思考别的东西。唐是说:“你在想什么?说出来给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