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暴雨,泥泞的路上满是腥臭的牲口味道,那是一个屠狗场,小屋子里关了几十只饿狠了的野狗,看守的人尚未来得及起身询问,便被男人迷晕。
他将丁清丢入了小屋中,笔挺着腰背站在屋前,丁清不敢出声,怕自己惊扰了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兽。可一双双于深夜中发光的绿眼睛,虎视眈眈地看向她,她就是送到嘴边的鱼肉。
“若你能自己出来,我就不追究了。”
他是这么说的。
丁清惧怕他,她看不懂他,她问过对方许多回,他究竟想要什么,可他什么也不说。他就是以折磨人为乐,眼见着丁清在野狗群中呐喊躲避,凄惨的叫声与哗啦啦的大雨融为一体。
她喊叫了半夜,无人应她,也无人救她。
十六岁的丁清,死在了那个被野狗啃食的深夜,她的身体四分五裂,成为疯狗口中血淋淋的食物。她最终以牙还牙,咬死了那些狗,却救不回自己的性命。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令人畏惧,他道:“乖孩子,我一直相信你可以。”
彼时小屋内满是疯狗尸体,和七零八落的尸块,丁清的魂魄化成了六个,不同的魂魄成了不同的情绪。
害怕的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伤心的双手捂脸哭得断气、生气的还在死死咬着一只疯狗的脖子,直至那具野狗尸体从她手中掉落,她才察觉,自己早就死了。
极端疯魔的那个,凶狠地朝男人扑了过去,她的眼里有憎恶,有恨意,有杀戮,可她碰不到对方的衣角,他们实力悬殊。
于是他口中喃喃了咒语,一根手指点在丁清的眉心,让她四分五裂的魂魄暂且归一。
他让丁清喝下了他的血,他说他能给丁清别人望尘莫及的能力,他让丁清记住,他是永夜之主,是她的主人。
丁清消失了三个月,身体才渐渐长好,她可以用回自己的身体,却再也不是人了。
她无法逃开对方的控制,她所做的一切都像是有一双眼在盯着,不论她走到哪儿,对方都能将她抓回来,以丁澈的性命作威胁,让她再也不敢动背叛逃跑的念头。
永夜之主就像是在她的身体上得了趣,他发现丁清是对他的血液融合的最好的那个,她的身体可以自愈,并且速度很快,于是他用尽花招折磨她,看她一次次突破。
看她浑身狼狈地趴在地上,或真或假的求饶。
看她刚长好了新肉,又顽强地扑向他,想要同归于尽。
丁清就像是他意外得来的玩具,拥有一具怎么也玩不坏的身躯,和每次受尽折磨后,都会受情绪影响而分裂的灵魂。
她的魂魄几乎碎成了微末,她的性格也越来越极端。她会骗人,骗得很真,曾经有过几次当真骗过了永夜之主,然而又被抓回,又被教训。
后来丁清知道除了她之外,永夜之主的手下还有许多其他鬼。
那些鬼或多或少拥有自己的能力,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取人性命,他们视人命如草芥,浑然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人。
丁清跟在他们身后见多了屠杀,闻够了血腥,她觉得自己越发像个行尸走肉的傀儡,总有一日会磨去自己的意识,也成为他们这样的恶鬼。
于是她又带着丁澈逃了,那次很成功,她逃到了北堂境内,与几个捉鬼人士打了一架,设下阵法后被坐在马车上的赵煊看见,一路带回了鄞都城城主府。
赵煊为人温和,他并未因为丁清是鬼而看轻她,得知她还有个腿残的弟弟活着,便一并把人接来府中养着。
赵煊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会捉鬼之术的人死后成了鬼。”
五堂境内,凡是捉鬼世家的人死后魂魄都会被同门消除。
他问丁清的身份,丁清没回答,她不信任他,赵煊也不在意,只留着丁清在身边,待她与常人无异。
他教过丁清识字,只教了几个,其中便有他的名字。
他从不让丁清干粗活,甚至因为她有弟弟要照顾的原因,每月的银钱都多给了。
他说丁清的眼睛很好看,夸她很漂亮。
他喜欢游玩,也带她去过许多地方,曾有一次去过南堂边境的城池。丁清在那儿看见了捉鬼的流氓为了一只鬼魂归属打架,被赵煊制止。
也是那次,她偷偷学会了那些流氓口中的五泄咒。
赵煊允许她与他并肩而行,会在骏马疾过街市时拉住她,护她走在里侧。
就连丁澈见到他,都要扬笑打招呼,叫他“城主”。赵煊道:“不必那么见外,你叫我煊哥就好。”
丁澈不见外地叫他“煊哥”。
赵煊对丁澈道:“那我以后叫你阿澈。”
转头又朝丁清笑:“就叫你阿清咯。”
那是第一次丁清反应过来,赵煊对她很不一样。丁澈说赵煊喜欢她,丁清不信,可有时赵煊对她过分的温柔又让她觉得或许他真的喜欢她。
可她不懂喜欢,她将赵煊当成恩人。
许是因为赵煊厉害,她在鄞都城的这两年,从未被永夜之主找到过。
那日赵煊带她游湖,上了船她才知道船上仅有一个船夫与他们二人,赵煊与她说了天池旁神石的传说,他也将自己的玉章递给丁清看。
他说他仅有十二枚玉章,是天池里产的黑玉所刻,凡是送出玉章的人,对他而言都意义非凡。
丁清闻言要将珍贵的玉章还给他,可他摇头说:“这个是送你的,阿清。”
他说:“我知道你曾应当过得很不如意,吃了许多苦,城主府内有许多人都明里暗里让我别把一个鬼放在府内,可我从不在意你的身份。有时你的调皮,我也全当没看见,几次纵容下去,我也渐渐琢磨出来了。”
“我想我应是喜欢你。”
他说完,耳廓红了。
丁清在城主府里没受过一点欺负,不是没人欺负她,而是那些人不敢闹到赵煊的面前。丁清也抓住这一点,欺负了回去,她没想到赵煊一直都知道,且默许她使坏。
她的心防有些被瓦解,也有些被打动。
赵煊本与北堂境内的某个世家女子有过婚约,却在与丁清游湖后便退了对方的婚事,他没明说,可局内人都看得明白。
丁清从未觉得自己生活的安稳,她的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只是那双眼睛的主人暂且没追上来罢了。
于是她主动去了赵煊的书房对他坦白。
那是她此生做过的,最愚蠢、最后悔的事。
她告诉赵煊她是西堂丁家的后代,她死在一个自称为永夜之主的男人手里,那个男人逼迫她叫她主人,她从未真正脱离过对方的掌控。她在对方的手上受尽折磨,或许说不定某一日永夜之主找上来,她就不能继续呆在鄞都城了。
她告诉他她有一千多片魂魄碎片,她的身体只要不是碎得彻底,应当都能慢慢复原,这都是永夜之主给她带来被迫承受的能力,学会了这些能力,她逃不掉。
当时夜色深浓,丁清只顾着说自己的,头垂得很低,没看见赵煊看她逐渐发亮的眼神。
他道:“阿清,我们是一样的人。”
丁清没明白这话的意思,迄今为止,她也没明白。
她将一切都坦白,是不想连累赵煊,因为她觉得赵煊或许真的是个好人,他若真心喜欢她,她不能害了他。
可赵煊却害了她。
阵法封锁了城主府,捉鬼人士于城主府内外布下了天罗地网,丁清察觉时已经晚了,她没办法逃出去,她被赵煊关了起来。
人前温柔爱笑的鄞都城城主就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他的眼底满是冷漠,看向丁清,就像是看向一只待宰的猎物。
他为了印证丁清的话,动手在她的背上划下一刀,眼见着伤口于一炷香的时间内愈合消失。
他对丁清的折磨,不比永夜之主的手段轻。他嘴角挂着残忍的笑,眼神阴鸷凛冽,他想要获得哪怕被五马分尸也能愈合的力量,不断对丁清逼供方法。
丁清早不知疼了,她以沉默相对,心中更是万分自嘲。
太愚蠢了,她怎么就学不会自保,怎么就能轻信假象。
她看向手心里躺着的黑玉章,狠狠地摔在地上,玉章碎裂成一片片,又于她心中建立了高高的围墙。
丁清绝食、沉默,赵煊没有耐心,先是给她送来了丁澈的手指,又给她送来了丁澈的耳朵,在她濒临崩溃时,放了一碗肉酱饭。
等丁清实在熬不住吃下后,他才告诉她,那晚饭是用丁澈的血肉做的。
“赵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丁清的理智彻底崩断,她扑上了门扉,看见窗棂外冰冷的视线浑身发寒。她毫不犹豫将手深入了口中,用力抠着喉咙,把方才吃下去的饭统统吐了出来。
她怕吐得不够,抠得满嘴是血,一声声像是要将肺腑一并呕出来。
她要杀了赵煊,总有一日,她会让他付出代价!
哪怕神魂俱灭。
作者有话说:
下章清清的过去,就全都在白白面前摊开了。
第55章 [VIP]
后来赵煊命人送来的东西, 丁清一样也不吃。
她瘦了许多,身体无法支撑,只能瘫在地上慢慢呼吸, 可她的灵魂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她要想办法逃出去。
赵煊又来过几回,见她不吃不喝,蹲在她的身边,眼里满是不忍与心疼。
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 像是好言相劝:“你吃点吧, 阿清,别再倔强了。告诉我可以使身体快速愈合的方法, 等你好了,我娶你, 好不好?”
“你骗我。”丁清的声音沙哑。
“我不骗你!阿清,我真的喜欢你, 可你太倔强了, 你怎么就学不会服软呢。”赵煊抓着她的手:“阿清, 你给我个机会对你好,我会对你和阿澈都好。”
“阿澈没死, 他还活着……在鄞都城,谁也不会欺负你, 我不让那些捉鬼人士再入城了,我保护你。”赵煊道:“阿清,你妥协吧。”
丁清瘦得脸颊凹陷,换成寻常人早死透了, 可她已经死了, 不可能再死一起。
她的眼眶湿润, 像是被他说动,轻声道了句:“好。”
赵煊顿时高兴起来,他喊来了下人,端了好吃的一口一口喂进了丁清的嘴里。他就像是又变成了丁清以前认识的那样,极尽温柔,丁清说什么他答应什么。
丁清告诉他,她是喝了永夜之主的血才将身体变成这样的,她详细说起了永夜之主对她的折磨。那种仿若虐待般的训练,持续了足足三个月,她才终于熬了过来。
赵煊信了她的话,他说他心疼她,他以后会对她好,会娶她。
丁清抓着他的袖子,眼底蓄满了泪水,像是不确定地问:“你真的不会再骗我了?不能……不能再有下次了。”
“不会,不会!”赵煊抱紧丁清:“我喜欢你的,阿清,我是真心的!”
丁清像是终于想明白了:“罢了,如你所说,若你能变得更厉害,或许永夜之主便不敢来鄞都城捉我回去。”
赵煊高兴她想通了,丁清说她的身体里流了永夜之主的血,她可以把血给赵煊喝。
赵煊不疑有他,他喝了丁清的血,断了自己的腿,眼见丁清手腕上的伤口愈合,赵煊疼得浑身冒汗,可他的腿没有半分好转。
赵煊还在强颜欢笑,他想让丁清扶他起来试试,丁清的双眼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望向他冷冽又憎恶,她端起圆凳,狠狠地朝赵煊的腿上砸去,仗着他不能行走,眼底已有杀意。
赵煊大喊一声:“阿清——!!!”
一抹黑影撞倒了丁清,她居然见到赵煊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