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楉汗颜。
没想到韩璇这么细心,发现了昨晚两人在餐桌上的不对劲。
她赶紧解释:“没有,西辞哥他有时候会发发脾气,不过很快就过去了,没关系的。”
韩璇稍稍放心了点:“那就好。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太合格,每天忙于公司,对西辞和你的关心也不够,西辞的脾气差,如果他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我会好好管教他的。”
奚楉乖乖地点了点头。
“还有,”韩璇沉吟了片刻,又道,“西辞这个人,没什么定性,他如果向你允诺了什么,你听着打个折扣,不要太当真,我一直认为,年轻人还是要以事业和学业为重,尤其是你这样的女孩子,这两样才是你能傍身的基础。”
奚楉怔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韩璇捋了捋她额角的碎发,温和地道:“没事就好,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忙了。”
眼看着韩璇起身,奚楉忽然有一阵冲动。
她虽然和韩璇不亲,但却一直很敬佩韩璇,景石集团掌门人的妻子和地产公司女老总这两种身份,在很多人的眼里都是无法共存的,但韩璇处理得很好,既有幸福的家庭,又有傲人的事业,可以说是人生赢家。
这样的人,一定非常睿智,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独到的、精辟的看法。
平常的韩璇,有一种骨子里自带的疏离感,但今天意外地让人感到亲切,以至于奚楉有一种错觉,就好像离开很久的妈妈,在这一刻忽然俯身在了韩璇的身上。
“韩阿姨,等一等,我想问你一件事。”她脱口而出。
韩璇停住脚步,转身,静静地看着她。
奚楉的眼神渐渐迷惘。
记忆的闸门突然被打开了,无数往事纷至沓来,从前一直埋葬在心底的困惑,重新冒了出来。
这个困惑曾经让年幼的她背负了无数辱骂,曾经让她寝食难安、噩梦连连。她努力了很久,把它打进了记忆的牢笼里试图埋葬,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才恍然发现,它一直留在身体里,如骨附蛆,不曾忘记。
“你觉得我做错了吗?”她喃喃地问,“那年我在法庭说出了知道的真相,当庭表示不能谅解我爸对我妈的施暴,送我爸进了牢房,是狠毒的不孝女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可怜的小楉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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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敬亭绿雪(九)
那一段噩梦般的日子,奚楉一想起来就窒息。
她的妈妈从老家出来打工,经老乡介绍,在景家帮佣。国人的亲戚关系千丝万缕,根据人际关系的六人定律,谁都能和另一个人扯上一点关联,做了一段时间后,她妈妈因为手脚利索、做事勤快很得景奶奶的喜欢,聊天的时候发现两人有个十万八千里的远亲关系,为此,景奶奶特别喜欢她,没过多久就提拔她当了管家。
生活宽裕了之后,她妈妈把她从老家接出来了。
接出来时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她爸好吃懒做,不想离开家乡,家里人也不让她出来,说是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留在家里帮帮农活,大了就结婚拿彩礼。
那会儿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每天晚上都能听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有动静,第二天妈妈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还要装着若无其事地做家务。
等到了安州以后,她偷听到妈妈和朋友的聊天才知道,妈妈给家里留了很多钱,这才换来了爸爸的首肯。
和妈妈在安州的那两年,是奚楉最快乐的日子,她住在景家老宅后面的工人房里,每天自己上学放学,妈妈晚上□□点钟下班,一周会轮休一天,母女俩会窝在家里,也会出去逛街,特别轻松自在。
奚楉一直觉得,她和妈妈会这样快乐地生活下去,没有爷爷奶奶家做不完的家务,没有叔叔婶婶嘲笑她赔钱货,也没有爸爸喜怒无常地砸东西打人。
然而,意外来得如此突然。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妈妈决定和她一起留在安州不回老家过年,爸爸忽然出现在安州,要把她们俩带回老家。
两人吵了两天,妈妈被打得鼻青脸肿,终于死心,下定决心要和爸爸离婚。
惨剧就是发生在这天的下午,她放学回到家里,门口全是警车和救护车,妈妈被人从房间里抬了出来,浑身都是血,她撕心裂肺地哭叫着,疯了一样地跟着救护车奔跑,却再也唤不回她的妈妈,那个喜欢抱着她亲、爱笑着捏她脸蛋、会温柔替她梳辫子的妈妈,永远地离开了她。
最可怕的是,妈妈是爸爸杀的。
老家的亲人都赶到了安州,不仅抢走了妈妈辛苦攒下的钱,还笃定地认为爸爸没什么大事,因为在老家那边,男人打老婆是司空见惯的,爸爸只是一时没控制好脾气,失手了。
他们商量了半天,要以照顾奚楉的名义给爸爸争取缓刑,妈妈那边的亲人,就来了一个舅舅,迫于老家舆论的压力,也从奶奶家拿了点好处,最终也在谅解书上签了字。
爷爷和叔叔哄着她,让她一定要在法庭上说爸爸妈妈平常感情很好,只是吵架的时候失了手,还让她在法官面前装可怜,说“想爸爸了,要爸爸回家”。
教完这些后,他们还在最后开庭前威胁她,要是她不听话的话,她就会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家里所有人都不会养她,以后就要在街头捡垃圾、被人卖到山沟沟里当童养媳。
她像个陀螺一样地被那些人拨着转,闭上眼睛都是妈妈带血的脸。
如果她听了爷爷和叔叔的话,那么,妈妈会不会对她失望?会不会从此都不再理她了?
最后,法庭上她没有说谎。
她告诉法官,爸爸在老家的时候就经常打妈妈,动不动就说“打死你”,妈妈是受不了了,才从老家跑出来打工的;她哭着告诉所有的人,她永远都不会原谅爸爸,妈妈每天都很辛苦,努力挣钱,努力养她、教育她,爸爸每天坐享其成,最后还要杀了妈妈,这样的爸爸是个恶魔。
她宁愿没人要,也要让爸爸接受惩罚,要不然的话妈妈永远没法闭上眼睛。
她至今还记得,庭审结束后,爸爸被判有期徒刑十五年,奶奶疯了一样地扑过来打她骂她。
“你这个赔钱货,和你妈一样的小贱人!”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狠毒的女儿,居然把你爸送进牢房里!”
“你等着吧,这辈子你都是个没人要的杂种,你有本事就永远别回家,唾沫星子淹死你!”
……
“韩阿姨,我做错了吗?”她茫然地问,“为什么他们都说我错了?”
韩璇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在床前半跪了下来,两人脸对着脸。
“看着我,小楉,”韩璇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你觉得自己错了吗?”
奚楉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没有错。”
可是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错了。
奶奶差点要把她打死,是派出所的人把她带回了所里,但没待多久,毕竟她的监护权还在爷爷奶奶那里。被送回爷爷奶奶那里后,老家所有的人都在骂她,说她是个白眼狼、不孝女。
爷爷家的人没人要养她,外婆家的也觉得她是个扫把精,互相推诿辱骂,只有村委会的一个大妈看她可怜,给她腾出了一间破屋子睡觉。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着,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死了,去天上和妈妈团聚。
景奶奶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发着高烧,稀里糊涂的,以为是妈妈来接她回家了,抱着景奶奶一直哭着叫“妈妈”。
“那就对了,你不用怀疑你自己,你没有做错。”韩璇严肃地道,“你妈妈也做得很对,她不会后悔把你从老家带出来,要不然你就被你爸爸和他的家人毁了。像你爸这样的恶魔,就是应该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你当时才十岁,却能做出这么正确的决定,这才是让我最刮目相看的地方。”
“真的吗?”奚楉屏息问,眼里仿佛有光芒在渐渐亮起。
“当然是真的,”韩璇笑了起来,“我当时听说了这件事,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小姑娘太勇敢了,没人养的话我养一辈子,后来,你景奶奶把你领回了家,和我不谋而合。”
奚楉迷茫的眼神,渐渐清晰了起来。
她忽然感到有点羞愧,为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混乱情绪。
十岁的自己,尚且能明辨是非,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怎么现在的她,反倒矫情地困惑了?
“韩阿姨,我明白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谢谢你,我以后不钻牛角尖了,我没做错,也不应该再纠结这些事情,我现在该做的,就是好好努力,让我妈妈看到她的心血没有白费的。”
韩璇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透。”
原本因为小刘那几句恶语变得晦涩的心情一下子明朗了起来,奚楉送走了韩璇,哼着小曲修剪着丁叔送上来的海神王。
没一会儿,赵姨来叫她吃早餐了,顺便和她嘀咕了几句小刘的事情。
赵姨在景家很多年了,对奚楉还不错,平常也和小刘有点小摩擦:“我就知道这个人不靠谱,嘴碎八卦,早晚都得被开了。”
奚楉也不想多生事端,边吃边随口“嗯”了几声。
赵姨又欣慰地道:“哎呦,小楉,还是你聪明,知道和小少爷搞好关系,我算是看明白了,在咱们家,把小少爷哄好了就什么都有了。”
奚楉怔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赵姨可能是以为小刘昨天被景西辞骂,所以韩璇把她开了。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景西辞懒洋洋地进来了:“早上有什么好吃的?”
赵姨立刻把早餐端了出来,虾饺、牛奶、煎蛋,营养丰富、中西结合,都是景西辞喜欢的。
景西辞塞了两口虾饺,盯着奚楉看了一会儿,狐疑地问:“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早上又哭了?”
奚楉赶紧道:“没有,就是揉了两下眼睛变红了。”
“欸,你怎么有油条?我也要。”景西辞去夹她吃了一半的油条。
奚楉愕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油条被夹走了。
“小少爷你也要吃油条?我给你拿根新的,里面有。”赵姨立刻道。
“不用了,”景西辞咬了一口奚楉的,“反正她也吃不光,不要浪费了。”
奚楉无语,她哪里吃不完了?真是霸道。
“盯着我看嘛?”景西辞吊儿郎当地道,“好好想一想,还欠我什么?”
“什么?”奚楉想不起来了。
景西辞有点不满,威胁道:“我的火气很大。”
奚楉恍然大悟:“杏仁豆腐和百合汤?原料早就准备好了,我等会儿就做。”
百合汤很简单,加点切好的雪梨炖一炖就好了,杏仁豆腐则有点麻烦。奚楉做的,和普通买来的有点不一样,她的杏仁粉是用上好的杏仁直接破壁磨粉的,又在做的过程中加入了一点自创的小食材,做出来的特别香、特别Q弹。
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把两样甜点都做完了,她端着托盘往外走去,刚要叫人,景西辞从楼梯上急匆匆地下来了。
“西辞哥,你去哪里?”奚楉连忙叫道,“可以吃了。”
“等我回来再吃吧,慕天他们找我,在门外等着呢。”景西辞朝着外面努了努嘴。
“快一点啊,景西辞。”外面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磨磨唧唧的。”
“别催了,西辞温香软玉在怀,不肯出来了。”又有一个男声调侃。
“胡说八道什么呢?滚蛋!”景西辞笑骂道。
奚楉往外一看,是景西辞的死党程慕天和陆芷霏。
“那我冰起来到时候再吃,你记得玩好了早点回来,别太晚了被景叔叔骂。”她叮嘱道。
景西辞很满意,捏了捏她的鼻子:“好,别太想我。”
奚楉目送着他出了门,轻吁了一口气。
其实,景西辞不在家里,奚楉反倒更加自在,前几个星期就是她一个人呆着的,上上网、刷刷剧、看看书,没人对她指手画脚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小楉,你怎么也不着急?”赵姨忽然从她背后冒了出来,压低声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