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榕榕叹口气,说:“饭也不好好吃。”
“身体还好吗?”焰火问。
“还好。我也是盯得紧些。稍微多问一嘴,就嫌我啰嗦,说别人的爱人哪有这么夸张的,嫌我给他丢人。”范榕榕说着笑起来。“好嘛,发脾气也不要紧,只要确认他没问题就行。”
“您工作也忙,也要注意身体。”焰火说。
“我自己很注意的了。就算我一时留意不到,你们也都替我留意到了。”范榕榕微笑道。“我有时候想啊,宝宝要是还在,不知道会不会有你这么细心、懂事……她走的时候,还在张牙舞爪的年纪,可没少跟我们怄气。”
焰火轻声说:“我那时才叫不像样。二伯老看不上我,经常拎过去教训。他可疼宝宝了,说宝宝贴心,我万不及一。”
“二伯那是说反话呢。二伯重感情,年年宝宝生日忌日,他都上心。倒是我们,经常会忘了……算了,不提了。”范榕榕轻声说。“趁叔叔不在,说他的坏话吧。”
焰火一笑。
“他说的话你要听,但是决定要你自己做。这些年你跟他意见相左的很多事,最终都证明你是对的。现在他也经常说就得跟你聊聊天,了解一下年轻人是怎么想的,更新一下他的思想。”
“四叔这一点很了不起。”
“说是这么说,有时候也未免专断独行。”范榕榕说。她看了焰火,“上了年纪,比方我们,或者更年长一辈的,思想会固化,会固执己见,但很多问题上未必比年轻人看得准、看得清。所以火火啊,更多的时候要靠你自己判断。老人家的话,我说句过分些的,仅供参考。”
焰火点头。“我明白的。”
他心里忽觉有点异样。小婶看起来并没有所指,可这样正经地说出来,让他不能不去想其中的深意。
他看着小婶,小婶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这话题已到此为止。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别的,范榕榕的秘书进来,提醒她该准备出门了。焰火先站起来,范榕榕看看他,轻轻拥抱了他一下,说:“能像这样坐下来说会儿话真好。你知道我们就是很想见到你……让你牺牲自己的时间陪我们,是自私了点儿,不过我偶尔就是想自私一下,希望多看到你。火火,小婶是很高兴你有喜欢的人。不管怎么样,都可以带来给我认识认识。”
“知道。我会。”焰火说。
范榕榕轻轻拍拍他的手臂,嘱咐他走的时候带上她准备好的东西。焰火答应,送她出门。
焰火没再走进餐厅,转身往外走来。
勤务员给他取了手机和外衣过来,又把给带上的东西送出来。他接过来,放进车里,上了车才看了看,原来是衣服……他开车离开,路上有点心神不定。
四婶会在换季的时节记得给他买几件衣服。
她的品位向来好,送的衣服从不须担心不适合。
收下后他都会穿一下,尤其是在公开场合。
这些衣服不会昂贵,多半还是她喜欢的小众品牌,质量上乘,仅此一件,不必担心撞衫,可是又低调到不过于引人注意。有时穿上四婶送的衣服,偶尔也会想如果宝宝还在,四婶的母爱不知道会不会延展到这一部分?他记得宝宝自来不喜欢穿四婶给她买的衣服,嫌老土……他没嫌过。
不像宝宝,张口就是“妈妈的眼光向来不好”,没大没小的,满身满面的恃宠而骄。
如果妈妈还在,他如果嫌弃她的品位,她会伤心的吧?
只是这个问题,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前方红灯,他停下车,恰好有电话进来,见是白夜打来的,忙接听了。
电话一通,他就听出来了,白夜的声音稍有点紧。他直觉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绿灯一亮,他边听着白夜汇报,边将车子在前方靠边停了。
白夜说昨天刚刚揭幕的那位桂姓海外收藏家藏品拍卖专场预展,今天早上展厅刚刚开放五分钟,就出了事——有贵宾携带两名幼童参观,幼童将一幅元代画作扯成了两半……“现场已经封了。罗总,我们照正常程序处理,虽然是贵宾,也没有破坏规则的道理。我赶紧跟您汇报的意思是,这事儿肇事方的意思是不要曝光,闹大了会很不好看,该怎么赔偿就怎么赔偿,他们不会推脱责任的……可是现在麻烦的不是这个,是这画……”
“赶紧联系桂先生,将情况如实告知。我们不会推卸责任的。我马上就到了,晚点我亲自跟他通话。现在要紧的是想尽一些办法弥补损失……通知下去,半小时后我跟技术部同事开会,看有没有办法补救。”罗焰火沉着地说。
“是,罗先生。”白夜说。
“哪家的孩子啊?”罗焰火交代完了,才想起来问。听白夜报了名字,他顿了顿,哼了一声。白夜又说他们在会议室等着呢,问是不是需要告诉他们您晚点儿过去。他淡淡地说:“让他们先等着吧。老温在吗?这家来,想必前呼后拥的,等不及要走,保不齐要发脾气的。你跟老温说,他知道我的规矩,让他看着办。”
他的语气不知不觉就透出阴狠来了,意识到了,也没想控制一下。
白夜答应,挂了电话。
罗焰火在这里坐了片刻,发动车子赶回了公司,直奔现场。
*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1-06-01
作者的话
尼卡
06-01
小小更。晚上加个小小更。各位大宝宝们儿童节快乐!
第九章 遥远的笛声,淡白的星 (九)
尼卡2021-06-01
预展设在 3 号展厅。此时展厅已经清场,警察也已经到了,门口拉起了警戒带,有警卫在看守。里外人这么多又很杂,却显得极安静。
白夜等在展厅门前。罗焰火一来,他忙迎上去,将一张名牌帮他贴在胸前,转身请他走在前,跟在他身后低声说明现场的情况。罗焰火过安检门走进展厅,一眼就看到了东北角处悬挂那幅古画的位置,周围也拉了警戒带,有警方人员正在现场勘验。博时的工作人员在葛铮带领下维护着现场秩序,看上去一切都按部就班,但空气里有种凝重,每个人看起来表情都不轻松。
罗焰火走到近前,看着这裂成两半的古画——上半截仍悬在空中,下半截被收起来,放在一块专门取来的搁板上……他再走近些,接了手套,虽然没有去触摸什么,还是戴上了。
他侧脸看看白夜。
白夜上前一步,低声说肇事幼童原本是跟在大人身边的,因为他们的随员有点多,靠近古画时咱们的工作人员提醒他们保持距离,还被随员阻拦了一下,说工作人员突然进入了安全距离内。双方当时有点争执,咱们工作人员当时也有及时呼叫警卫来维持秩序,就是那个工夫,俩幼童趁大家不注意上了手。整个过程都被监控录下来了。刚刚警方已经调取了录像,现在正在那边做笔录。我们上了巨额保险的。保险公司的人也已经到了,葛铮会负责接洽……白夜语速很快,说起来条理清晰。罗焰火听着,觉得处理过程没有什么特别要交代的,看看白夜。
此时白夜的脸色很不好。这次的专场拍卖是他策划的,预展也是他亲手布置,如果顺利的话,这次拍卖结束,他就可以放个长假休息一下了。
罗焰火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说:“能补救尽量补救,有事我担着。你先处理善后,不要先只顾着生气。”
“是,罗总。”白夜有点沮丧。
罗焰火抬腕子看看表,说:“我到时间上去跟技术部同事开会。打起精神来,我可不想看见你这样。”他说着,狠拍了下白夜的后背。
白夜被他拍得身子往前一倾,忙稳住,说:“还有,罗总。桂老那边是助手接的电话,只说桂老知道了,晚点儿桂老跟您通电话再细讲。这次的拍卖中间人是秦先生,我也跟秦先生说了。秦先生说他马上赶过来,可是他这会儿有点儿事,会稍微晚一些。”
罗焰火点头。
白夜送他出来。走到展厅门口正遇到警方负责人,罗焰火特地站下来说声辛苦,简单沟通了几句,告了别,赶着上了楼。技术部的头头们都到了,按他的要求,古书画部的同事,除了两位正在休假的,只要手上没有急活儿的也都到了。罗焰火等人齐的工夫,先进办公室往桂老家中打了个电话。电话仍是桂老助手接的,让焰火稍等。这一等等了足足五分钟,焰火站在办公桌边,始终静静等候。
他的心里非常平静。趁着这五分钟,他将此事的整个过程理顺了一遍,顺便也将各种可能的处理方案在脑海中推演了一番,但都不怎么样。无论如何,他一定要争取把这件事妥善处理好。
他抬手捏了下眉,电话那端传来桂老温和的声音,“桂老您好。我先跟您道歉,非常对不起。这是我们安保措施的重大失误,我们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解决方案。桂老您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出来……”
他说到这,听见桂老叫了他一声小罗,就顿了顿。这一声一如既往的亲切和亲近,并没有因为这突发事件显出愠怒和责怪来。他不由得立即叹了一声,耄耋之年的老人,毕竟是见过大风浪的,涵养和气度的确不寻常。
“是,桂老,我在听。”他说。语气尽量谦恭。
“我刚刚和秦先生通过电话。他说手上有事情,等一下就会赶到博时。这会儿我有点儿累了,就不再重复跟他讲过的那些话,等他到了,自然跟你讲。我简单说,赔偿什么的,我知道以博时负责的态度和完整的制度措施,是不会亏待我的藏品的。但是,这是后面的事,首先要做的是尽量把画恢复原状。这是我最关心的。”桂老平和地表达着自己的意见。
罗焰火答应。这是应当的,也是预料之中桂老会提的要求。
“这幅画刚到我手上的时候,远不是现在的样子。但是十五年前,我很幸运遇到了技艺高超的师傅,给它做过一次修复。这位师傅是秦先生介绍的,我也非常信任。这一次,我希望还是能请他出手。我已经拜托了秦先生。秦先生说他会尽力促成。”桂老说。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桂老,我们公司技术部门的专家和同事也非常专业,随时准备提供技术支持的。”
“我知道。我也很相信你们有这个实力。如果我的身体状况允许,我会马上飞北京的,但现在不行。”
“对不起,桂老,本不该出这样的意外,给您增加了负担。”罗焰火说。
桂老竟呵呵笑了两声,气喘声中有了杂音,罗焰火忙请他保重。他说:“我先去休息了,希望一觉醒来有好消息。小罗,再见。”
“再见,桂老。”罗焰火等他挂断电话,才慢慢放下听筒。
他转过身去,看着远处的大屏幕——3 号展厅内已经清了场,此时只有零星几个工作人员……他抬眼看看会议室,人还没有齐,而秦先生也没有到。他往会议室走着,给秦先生打了电话。电话接通时,秦先生也有些气喘。他忙问怎么样了,请他不要着急。秦先生说没关系,并不是因为你这儿的事才着急忙慌的,等我到了再说,你也不要急。
秦先生说完就先挂了电话,罗焰火走到办公室门口,Teressa 替他推开门,里面的嗡嗡声消失了,大家暂时安静下来。他走进去,见一块屏幕上正展示那幅古画损毁的情况,另一边则是它的资料图片,这样一对比,更显得这毁损让人难以接受。显然之前大家正在讨论,他站下来,看了看,说情况大家大体都了解了,请发表一下专业意见。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资格最老的修复专家杜教授先开口。罗焰火没坐下来,站在杜先生身旁,看着他一边讲解自己的修复方案,一边在图纸上写写画画,给出示意图……杜教授是博时特聘专家里最资深的。他的方案一提出来,别人基本上都在点头附和,提了些补充意见,也都大同小异。罗焰火以他自己对古画修复技术的了解,知道杜教授和各位专家能提供的最稳妥的方案了。他点了点头,跟技术部主管汤增宁说赶紧把方案定下来,等进一步的沟通结果出来,能第一时间实施。
这时 Teressa 进来,轻声说秦先生来了,在办公室等您。
罗焰火见大家还想要继续讨论一下这个方案,跟汤增宁交代一声,赶快回了办公室。
隔着透明玻璃,罗焰火看到秦先生坐在自己办公桌前,一边喝水一边擦汗,看样子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不禁更觉得不安。他推门进去,秦先生回头,忙把茶杯放下,一看他神情,就说:“哎呀,不用觉得抱歉,客套话也不必讲了——我直截了当地说,桂老的意思是赶紧找先前替他给这幅画作修复的那位师傅去。”
罗焰火看秦先生皱了眉,只当他是犯了难。
秦先生看看他,说:“这事儿,恐怕你得先帮我一个忙。”
“怎么?人现在哪?”罗焰火问。
“看守所。”秦先生说着叹口气。
罗焰火眉头皱了皱,“您说的这人不会是……”
“哎,是,蒲玺。”秦先生无奈地说。
作者的话
尼卡
06-01
抱歉更新稍微晚了点儿。各位晚安,明天见。
第九章 遥远的笛声,淡白的星 (十)
尼卡2021-06-02
罗焰火不经意地微微皱了下眉,看着秦先生那神情是无奈中又有些为难,一时没有出声。他给秦先生茶杯续了水,在一旁坐下来,等秦先生再喝两口水,缓一缓。
“您最近身体还好吗?”罗焰火先问。
秦北海见问,点头,倒笑了笑,说:“还可以。腿上是老毛病,手术也不彻底解决问题,总归是老化了的零件,换了新的又不是原装,还是会有这样那样不方便的时候。”
他看罗焰火不急着问蒲玺的情况,也停了一下。这期间 Teressa 进来送了文件和咖啡。罗焰火签了文件,Teressa 轻声说肇事幼童一家已经做完笔录了,问罗总什么时候能见。他们等得不耐烦了,要不是老温在场,恐怕要闹的……“还说要给罗老打电话。”Teressa 说。
罗焰火笑了笑,说:“这会儿工夫都等不了啊?怪不得教出这种孩子来。”
Teressa 不出声。
“告诉他们就说我说的,愿意等就等,不愿意等这会儿就尽管走。我准能让他吃不了兜着。”他端起咖啡杯来啜了一口,见 Teressa 要走,示意她稍等。“让车队备车。”
Teressa 答应着出去了。
罗焰火跟秦北海轻声说您稍等,然后给老温打了个电话。
秦北海喝着茶,听罗焰火很平静地交代了两句话“你们注意安全。他们哪怕敢跟咱们的清洁工人使性子,也给我揍”。他说完将手机放在桌上,才转过脸来微微一笑,问:“秦先生,您是不是去见过蒲先生了?”
“唉,哪儿啊!没见着——我接了桂先生的电话,就找蒲玺。他电话打不通,我打给家里人,一问,才知道昨儿夜里他出了点儿事。”秦北海眉拧起来,似乎对这件事非常不能理解。
罗焰火看他不停转着手中的茶杯,显然有些烦躁。“干嘛了能被逮起来?”
早上晨来回复他消息的时候看起来情绪还不错,想来那会儿她并不知道她父亲的情况。他抬手按了下眉尖。
秦北海犹豫了下,才说:“他给人把坟给刨了,墓碑也给砸了。据警方说,他昨天去过一趟,可能是勘察环境了。夜里翻墙过去,直奔目的地。砸完了天还没亮。墓地管理处看监控发现不对,赶快报警。那还能找不找人么!”
罗焰火眉头也皱了起来,掘人坟墓、挫骨扬灰么?多大的冤仇……“仇人么?”
“按理说不该。我要见面问问,他不肯见人。来来妈妈和姑姑都去了,也不见,说不用麻烦了,就在里面呆一阵子。我去更不用说了……我这火急火燎的,让民警带话说今儿咱们这是怎么回事儿,这等着他救急呢!再带话,想了解下究竟为了什么——他这些年好些事情,该做的不该做的,都是为了庞家……我从前就说,帮人也没这么帮的,都帮的把自己要搭进去了,就是不听。那人都已经没了,为什么到了来这一出呢?”秦北海把茶杯一搁,摊了手,又拍一拍。“他也让民警带话,说这事儿跟我没关系,让我别管了。有什么急事儿也等他出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