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说照片这事儿就交代给你了……
晨来听见阿姨追出来,心一顿,但见阿姨是笑着的,手里拿着一条围巾过来,先松了口气。阿姨说老太太刚醒了问你走了没有,说你今儿穿得单薄了,这两天外头特冷,怕你感冒,让把这个给你……她说着把围巾递给晨来。
晨来接了。
是条棕色羊绒围巾,又轻又软。她抱在怀里,跟阿姨说声谢谢,让她照顾好老太太,才转身往前走。
电梯门开了,她走进去。
一阵淡而清爽的香气跟随着她。这香气太熟悉,她微微怔了怔,才将手臂向上抬了抬。是围巾上的味道。
作者的话
尼卡
06-29
各位,请两天假。2号早上恢复更新。会补更的。
第十一章 若清晨代表夜晚 (四)
尼卡2021-07-02
香气里有淡得几乎分辨不出的烟草味……围巾柔软极了,贴在皮肤上像温暖的水。她的动作像定格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她才按了键。
楼下寂静无声,淡而柔和的灯光像是能铺满每一个角落,但仍然显得极为冷清。她慢慢往外走,除了她的脚步声,听不到一丝声响。
室外寒意逼人,她在楼前站了片刻,才走下台阶。围巾仍然在她手臂间,走了一段路,才将它放进背包里。
冷当然是很冷的,可也并不是受不了。
她走出院区,拦车回家。
路上,她将秦老太太的照片看了又看——类似的照片,她的祖母也有,只是很久没翻看家里的相册了……祖母过世的时候,遗像也是自己选的。祖母也选了自己觉得最满意的照片,不是少女时期,而是中年发福后的……她抬手揉揉眉,看到母亲发来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到家,说自己还在菜店,要等会儿才能回去。
“你爸爸也说了要晚点儿才能回家。”母亲说。
晨来抬眼看看,让司机在前面路口左转。
五分钟后,晨来在小菜店门口下了车。一旁的馒头铺子里刚好有一屉花卷新出锅,从窗子里散出白汽,老板娘拿了袋子给客人抓花卷,看到她,冲她笑笑。她笑着打过招呼。
菜店已经装上了棉帘子,她掀开沉重的帘子走进去,正好看到母亲在搬动白菜,忙过去说:“我来。”
柳素因见是女儿,笑道:“你怎么来了?我这就回去了……今儿不是因为去医院关了会儿店吗?还有人来取菜……买菜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儿也特别多,弄到现在也晚了……”
“您可不能老这么晚啊,注意身体。先前就半天半天的,现在关店门时间越来越晚。”晨来说着,把白菜摆摆好,看架子上蔬菜已经所剩无几,有些耐储存的菜还鲜鲜亮亮、整整齐齐地码在盒子里。她深吸了口气。小屋子里有泥土和各种植物混合的味道,很好闻。
柳素因回头看看她,笑。她想了想,还是说:“今儿要不是有事儿,你爸就来帮我了。”
晨来没出声。
搬搬抬抬好一会儿,她身上发热。她去洗了手,回来跟母亲讲去看秦奶奶的事儿。
听说秦老太太选了遗照,柳素因点钱的动作停了停,“我们去探视的时候看着还好。不过……也这个岁数了。老人最经不起摔。你奶奶那时候,就说‘熟透了的瓜’,谁晓得什么时候落哦……”她点着钱,伸手摸了摸一边的木头。“秦老太太刚强了一辈子,可不愿意最后落个卧床不起。”
“看恢复吧。最近我有空就去。”晨来说。
“应该。”柳素因说。
晨来陪着母亲清点完货物,关了店门,一起回到家里。她们前脚刚进门,蒲玺后脚就回来了。晨来看他照旧背着个大背包,进了正屋就扔下,直接进了卧室。她回房间里换了衣服出来,那只大背包还放在那儿。她看着碍眼,想挪开,母亲摆摆手让她不要动。
“不知道里头会有什么古怪东西,让他自己收吧。”柳素因说。
晨来皱了下眉,正好父亲踢踢拖拖从房间里出来,眼睛不看母女俩任何一个,过来把背包拎一边去,指了指他回来就放在桌子上的那个便当包。
“羊排。热的。”他说完,抽了毛巾端着脸盆去洗澡了。
柳素因和晨来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吃点儿?”柳素因问。
晨来摇头,说:“在秦奶奶那儿被她看着吃了好些东西,这会儿不饿。不过……”
不过毕竟是羊排。她吸了下鼻子。
柳素因微笑,去把便当包打开。里面有两个大饭盒。她打开一看,说:“另一盒估计是留给你姑姑的。”
晨来伸手抓了一块来吃,默不做声。柳素因看看她的表情,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晨来看看时间,说:“等会儿我问问姑姑要不要吃,我给送去。”
“太冷了。”柳素因看看外头。“你要出去把帽子围巾都戴好……瞧你刚才回来,露着脖子多冷啊。”
晨来摸了摸颈后,沉默片刻,说:“我想让姑姑给我理理发。”
柳素因看看晨来半长不短的头发,点了点头。
外面浴室门“咣”的一声响,晨来接着就听见父亲的脚步声,和成奶奶说了句“您家这猫祖宗越来越横了”,倒不是不愉快的声气,反而唱了起来……她听出来是《空城计》。她起身回房间去,听见父亲进了门。
她给姑姑留言问她这会儿在不在,姑姑没回复。她坐下来,整理书桌,听着父亲和母亲开始闲聊。
聊天是母亲先起的头,说的是今年天气冷得早,都说是极寒天气,不知道天气果然冷,菜价会不会涨,父亲就说菜价涨你的进价也涨,还是没什么赚头……倒是没提让她把菜店关了的事儿,反而问起来这几天这个菜多少钱那个菜多少钱……他们就坐在正屋里絮絮地说着话。
晨来揉了揉眉心。
她的房间里并不太暖和,呆久了腿脚都有点冷。但此时外面这平静而安详的气氛,已经是多年未见、而她印象里甚至几乎是没有的,也许应该让它持续一会儿。
她把桌上的杂物整理了出来,再仔细翻检一遍,确认可以收起来。她想了想,环顾房内,琢磨着哪里还能找到多余的存储空间。她的目光落在衣柜上,打开了衣柜上的一个抽屉。
紫檀顶箱大柜子极沉,抽屉拉开都要费点劲。
这抽屉很大,只放了一个盒子。她盯了会儿盒子上的花纹。淡青色的盒子上系着白纱的蝴蝶结,因为时间久了,盒子有点褪色,白纱也泛了黄。她将蝴蝶结拉开,小心地团了起来。盒盖取下,先看到了一张卡片。她把卡片拿出来,轻轻打开。卡片上那遒劲的字体龙飞凤舞,像是匆匆忙忙写就的……她将卡片放在一边,掀起那层白色的薄纱来。里面是一件白色睡裙。精致的蕾丝边柔软极了,丝绸摸上去滑若凝脂……她手指挑起睡裙那细细的肩带,轻轻把它抖开。
丝绸仿佛水一般垂落,丝光摇曳。
晨来双手举高些,看着这件睡裙。
裙子很长,几乎要垂到脚面,轻得像一阵风,毫无重量……手机这时候振动了下,她侧脸看看,姑姑回复她一条消息。
“在。来吧。”她说。
外面的说话声不知何时停下来了,她清楚得听到母亲的脚步声,过来敲了下门,问她什么时候去姑姑那里。她忙应了一声,说这就走的。
这会儿工夫,柳素因已经推门进来了,看见晨来一收手臂,像是把一道白光揽了起来,就觉得眼前一花,定了定神才看清晨来正在叠东西。“什么呀?新买的裙子?”
“不是。”晨来说着就把睡裙叠了两下。
这裙子极薄极轻,要细细地摆弄才会恢复原状。她慌乱间将它揉成一团,实在是不像样……但她不愿意让母亲看到这件睡裙。偏偏柳素因觉得好奇,走过来看,晨来索性把睡裙展开。
柳素因手上皮肤粗糙,轻轻一摸,只觉得手上的倒刺像是勾起了丝线,赶快收回手来,“哟,这么娇贵的东西呀,你不早说。”
“没事儿。”晨来轻声说。
柳素因搓搓手,弯腰看了下铺在床上的这件裙子,“这得什么时候穿合适呢?”
晨来不语。
她背对着母亲,仔细把睡裙照原来的痕迹叠好,一转身,却看见母亲把颈上的花镜戴上,正在看桌上的那张卡片。卡片没打开,母亲也没去动,但上面一行英文是“Happy Birthday”,多少总能窥出些端倪……她心里莫名一乱,想要马上收起来,手却停在那里。
柳素因摘下花镜,叹口气道:“这生日礼物,你留到现在才拆?”
晨来握了卡片,没出声。
柳素因没看晨来,只道:“话说着,马上要过生日了……又长一岁喽。”
晨来把卡片插进口袋里,匆促地将盒子收好,放回柜子里。
“生日那天回家来吃饭。我给你做好吃的。”柳素因说。
“嗯……要是能顺利下班的话。”晨来说。
“老天开眼让你那天能好好儿吃顿饭。”柳素因说着,想了想。“不过那天要是有朋友同事约你,你就跟他们玩儿去——咱们家里吃饭,哪天都能吃。”
晨来笑着点点头。
“睡裙挺好看,你就穿吧。真丝娇贵,一不留神虫蛀了,可惜了的……什么东西也经不住搁。你当是宝贝的,搁来搁去,糟烂了,也不值什么了。”柳素因轻声道。
晨来眼帘垂下来,睫毛簌簌抖动,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也想收拾下,有些该处理就处理掉,或者捐了或者扔了。”
她脸上很平静,看起来像是跟母亲在说很寻常很不起眼的话题。
柳素因心里却仍是一惊。
她往晨来脸上又看了看,却是看不出什么来。这会儿工夫晨来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走了。她起身和晨来出了房门,看蒲玺正在把一把古琴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也已经修复如初盒子里去。晨来以为父亲已经去睡了,没想到他还在这里。她张目一望,只看到古琴和琴盒油光铮亮,看起来虽然是古旧得很,但特别美……她一时站着没有动。
蒲玺拿过一个织锦缎琴囊来,再将琴盒盖上,把那铜锁合拢,扣上锁,装进琴囊里去,这才拍了拍手,长出一口气,说:“瞧我这工夫,没白费吧?就这琴盒,整花了我半个月的工夫修复,不说别的,就这边角的皮子,谁看得出来是百十来年前的玩意儿?就只当是新的!得,明儿一早人家来家里拿。我等着人收货再出门。明儿不用准备我的早饭,我出去吃……”
他说完也不看人,晃着胖大的身躯进屋去了。
晨来看他踢踢拖拖弄得这青砖地上一滩水渍,皱了皱眉,顺手拿了拖把来。柳素因诧异地接了过来,说:“你这什么时候儿变得这么勤快了……怪吓人的。你去姑姑那儿吧,都这时候了……要是晚了,姑姑留你,你就在那睡,跟她说说话……最近我看她,说不上哪儿不太对劲儿。”
“身体,还是精神?”晨来穿好羽绒服,拿起饭盒来揣在兜里,问。
“我看都不大好。你去吧,不回来跟我说一声。我好关大门。”柳素因说。
晨来点了下头,开门走了出去。
她出院门时又回头看了看,正好看到母亲把门合上。她转身低了头看看时间,加快脚步走出院子。单车还在原地,她掏手帕擦了下座椅。
胡同里安安静静的,偶尔街坊家窗子里有电视机的声音传出来,但不比车轮压在黄叶上的声音更大……晨来骑上车,风把黄叶带了起来,不时甩进车轮里。
她想大概不用等黄叶落尽,今冬的第一场雪就该来了。
她骑着车子穿行在胡同里,偶尔左右晃晃,躲过行人,像一阵风一样刮到了姑姑的小店门前。
她老远就看到姑姑站在门口。仔细一看,竟然只是站在那里出神,手里没有烟。她轻轻咦了一声。
看到她,蒲珍的手慢慢地扬了起来,像柳枝般柔软的手臂,动作优美,看上去飘飘渺渺的,她刹住车,站在那儿看着姑姑。
“怎么又傻头傻脑的了。”蒲珍走了过来,一手拎了车里的布兜,一手拎起晨来的发梢。“你这发型,难看死了……进来,我给你收拾一下。”
晨来任她揉着头发,把车子锁好,跟着进了门。
“关门吧。”蒲珍打开饭盒看了一眼。听见晨来问万一还有人来呢,随口道:“谁来也不理了……你爸最近也不抽风了,没人来借着理发砸场子了。”
她像是开玩笑的,晨来的动作停顿了半拍,瞥了眼檐下——有风,但风铃不响,原来内里的铁片不见了……她关好门,回头看姑姑。
蒲珍拿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点头道:“你爸手艺还在。”
晨来笑笑。
蒲珍去洗了手,让晨来躺到椅子上。
“我自己来吧。”晨来说。
“少废话。”蒲珍坐下来,等着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