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握的手放在膝上,好半天都没动一下……
也许是运气足够好,他们抵达医院前竟一路畅通无阻,连一个红灯的时间都没有耽误。当车子停在医院住院部的大楼前,罗焰火帮她取下行李箱,问需不需要送她上去,她使劲儿摇头。
“这儿不能久停的……我上去了。”她说着,看他点头,心突然跳得很急切。
后面有车子过来,罗焰火示意一下,转身上车。
晨来看着他发动车子,忽然,她弯下身,冲着车里说:“罗焰火,改天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我这还有你一个国内的号码,打那个找你可以吗?”
*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1-04-04
第五章 在春日光阴里 (十三)
尼卡2021-04-05
罗焰火似乎是愣了一下。
在停顿的这以两秒钟的时间里,晨来看着他被夕阳的淡淡光晕笼罩着的身影,忽然间非常担心自己的这个提议会被拒绝……可是他只简单地说了句“好”。
“那我再打给你!”她没等他车开走,一手拎了一个行李箱,往大楼里跑去。
迎面遇见的同事看到她,惊叫“蒲医生你回国啦”,她响亮地答应着,“是呀回来了!我去看我妈妈!”
她嗓门有点大,以至于大门外的罗焰火都听见了。
有电话进来,他接听,眉头皱了下,往前看了一眼,说:“……是吗……没什么事就好。我刚好在这,马上过去……你问下四婶想吃什么不?我带过去。”
后面有车子轻轻鸣笛催促他让位,他一踩油门……
晨来冲进电梯里。一双手都被行李箱占着,她只好跟站在门边的那个年轻人说:“麻烦帮我按 17 楼。谢谢。”
电梯门即将合拢,忽然有人喊了声“等等”,年轻人忙拦了下。晨来气息未定,就看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走了进来,身边还有个高大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冲她一笑,说:“差点儿追不上你。”
晨来看看遇蕤蕤,转向他身边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硬是吸了口气、按下自己起伏不平的心,叫了声“爸爸”。
“嗯。”蒲玺应了一声。他的声音很浑浊,喉头有痰的样子,态度也是爱答不理的。
门边的年轻人似乎有点吃惊,转过头来迅速看了他们一眼。
“看什么看?”蒲玺恶声恶气地道。
遇蕤蕤忙笑道:“我跟蒲伯伯在外面遇到的,刚好看见你跑进来……你到得真快。”
晨来说:“已经尽我所能了。”
她看了眼父亲的后脑勺。
不知道刚才父亲看没看见罗焰火……想必是没有的,不然就不是这个态度了。轿厢里弥漫着古怪的味道,她从头到脚打量着父亲——那头发不知道多久没洗了,一缕一缕黏在一起;冲锋衣和牛仔裤上布满污渍,一团一团的说不清是油腻还是尘土,把底色都遮住了;脚上的靴子上结了一层厚厚的油垢,像出土文物似的……他这幅打扮,很容易被认为是流浪汉。
晨来一路赶过来已经很疲劳,这味道让她有点恶心。她极力忽略同乘的年轻人那几欲作呕的表情,看了蕤蕤,小声问:“你刚下班是不是?”
“嗯。我过来看看伯母再走。”遇蕤蕤说。他抬起手来,手里拿着两个袋子。
晨来看是粥,说:“费心。”
蕤蕤笑笑,说:“免得姑姑还跑来跑去。”
电梯到了 17 楼。蒲玺先走了出去。蕤蕤回身帮晨来拿了个行李箱,晨来出来时跟那年轻人轻声说了句抱歉。年轻人忙摆手说没事的。晨来定了定神,见父亲站在前面,左右看看,不知该往哪里走的样子,想起来他和自己一样是第一次来探视……她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是心酸还是愤怒的情绪来,然而此时她已经很累了,尤其这里是她工作的地方,她更不能在这里表现出任何情绪来。
遇蕤蕤机灵,拉着行李箱走到前面去,说着病房有点远呢,不过伯母真的运气很好,手术前还不知道能不能有床位,手术结束时刚好有空床……他说着回头看看晨来,说:“之前不知道会有空床,莫教授找裴主任,让他一定想办法给安排好。你回头一定要好好谢谢莫教授去。”
晨来知道他提醒的善意,点头。
蕤蕤先走到了病房门口,往里看了看,小声说:“好像在休息。”
他话音未落,蒲玺已经推门进去了。
晨来皱了下眉,也走进了病房,顺手把行李箱往门边一放。
这是个双人间。同病房的另一位病人此时不在,只有蒲珍陪着柳素因。看到他们进来,蒲珍惊喜地说:“呀,都来了!”她从床边椅子上站了起来,皱眉看了看站在床尾没有走近看他的妻子的哥哥,马上转向晨来。她拍着晨来的肩膀,小声说:“你妈妈一直在睡觉……没事的,大夫和护士过一会儿都来看看,说很稳定。你看看你这脸色……早知道不和你说了……是不是一路上都很担心?”
晨来抱了下蒲珍,然后走到床边去,看了母亲的睡容,抬眼看看一旁的仪器,然后,她附身轻轻靠在母亲身边,又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妈妈,我回来了。”她轻声说。
柳素因动了动,并没有醒。
晨来微笑。
她母亲是活得很粗糙的一个女人……有时她会觉得这是很大的缺点,然而此刻看她能睡得这么好,她又觉得这未尝不是好事。如果她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她直起身来,看向已经在病床另一边的座椅上坐下来的父亲。
“爸,这有洗澡间,您可以去洗个澡。”她说。
蒲玺翻了个白眼,“才回来就嫌弃我。在这儿就让我洗澡?这是洗澡的时候吗?”
“不洗也起码把头发整理下,换件干净的衣服。这是病房,对卫生有要求的。我妈这是住院,别给她添堵。”晨来说。
蒲玺哼了一声,悻悻地瞪了晨来一眼,没吭声,可也没去洗澡。
晨来待要再说,蕤蕤眼看着父女俩要吵起来,忙说:“晚点儿洗怕什么呢……伯母休息,蒲伯伯和姑姑先吃点儿饭吧。”
蒲珍拉了晨来一把,招呼蒲玺一起吃粥去了,留下晨来坐在病床边陪着柳素因。
探视时间快过了,晨来让姑姑和父亲回去,说晚上她留在这里陪床。蒲珍问她身体受得了吗?她说没有问题的。而且这几天她还不用上班,蛮可以休息。
蕤蕤说他负责送姑姑和伯伯回去,让她不要管了。
她点点头。
然后叫住蕤蕤,把行李箱打开,将带给他的礼物拿出来给他。
蕤蕤抬手撸了下头发,看着袋子里的东西,单单把那件球衣拿了出来。他眼里有什么在闪烁,但很快就抑住了情绪……“谢谢。”他说。
“谢什么。要谢呢,咱俩对着谢要谢到明天早上去。”晨来推他。“快点回去吧。你应该是 24 小时值班了吧?”
“48 了。”蕤蕤说。
晨来说:“那还不快点走?”
蕤蕤拿好袋子,要走出门去了,又回头问她:“刚才送你过来的是罗焰火?”
晨来一惊。
“别害怕。蒲伯伯没发现。”他看着晨来。
“我着急回来,搭他的飞机。”晨来说。
“这样啊。”蕤蕤点头。他似乎还要问什么,但停了停,只是一笑。“我走了……姑姑,等等我!”
他跑开了。
晨来看他追上姑姑和父亲,三人一齐进了电梯,松了口气。
蕤蕤刚才问到罗焰火时,她怎么会那么紧张呢……她靠在扶手上,抬手揉了揉眉心。
伤口结痂了,那几道竖线在皮肤上成了清晰的凸起。
她靠在墙上,又站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来,先给鱼野风发了信息,告之平安抵达,这边情况还好,让他不要担心……野风没有立即回复。她看了下时间,那边已经是深夜了。
她接着不停地站在原地发了十几分钟同样的信息给不同的对象,有老师有同学有同事。直到她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任何一个人,才转身回了病房。她先去洗了手,好好消了一下毒。
她的手机不停地响,收到她留言的人都在给她回复。她翻看着,往病房走。
“蒲医生!”还没到护士站,值班护士就喊她。
晨来忙走过去。
“找您的。”护士指了下面前这个人。“他说不清楚病床,只说找您,我就拦住了。”
晨来立时有点警惕,“我是蒲晨来。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她打量了下这个衣着整洁的中年人。他一身灰色西装戴着胸牌,只是字小她一时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但看起来不像是闲杂人等。
中年人忙回身将台子上的两个袋子取过来给她,说:“我是来给蒲医生送晚餐的。这是我的名片。”
晨来接了卡片接袋子,待要说自己没订餐,心一动,看了他,说声谢谢。
“祝您用餐愉快。”中年人客气地行了个礼。
晨来还礼的工夫就见他已经转身离开了。她拎着这两个沉重的袋子,回身看他急匆匆往电梯方向走了,听见护士笑,也笑笑,指指病房,先回去了。
这袋子颇有点沉,进了病房她在小桌子上仔细看了下,才发现这是两份,一份日料,一份中餐。分量十足。
袋子里还有张卡片,她拿起来,慢慢打开。
只有三个字,不客气。
第五章 在春日光阴里 (十四)
尼卡2021-04-06
晨来微笑。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她忙将卡片放进口袋里,回身一看是同病房的病人回来了。看见她,对方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就去洗漱了。
晨来看时间不早,该叫醒母亲吃点东西了。她刚走到床边去,柳素因恰好睁开了眼。看见晨来,她就笑了。
“饿不饿?”晨来蹲下来,伏在床沿上,看着母亲。“有好多好吃的哎。”
“还真饿了。哎呦,我就想啊,睡一觉醒过来,准能看见你。真的呢……”柳素因抬起手来,摸了摸晨来的脸。“这怎么了?自个儿掐的呀?你看你,害怕了?”
她的指尖触到晨来的眉心。晨来觉得痒痒的,就笑出来。
柳素因捏捏女儿的面颊,微笑道:“别怕。我现在感觉很好,立马儿就能出院。”
晨来看母亲那开心的样子,拍拍床沿起了身,把小桌子推过来,食物都摆在上面。“您看看,喜欢吃哪样就吃哪样。”
“怎么这么多呀?又乱花钱了吧!”柳素因说着,指指那袋日料。“这个我不吃的。你吃吧。”
“那您吃别的。”晨来把日料拿到一边去。她看看母亲,“妈,我爸来过了。”
“我就说要是做梦的话,也不能那么真……他又脏了吧唧的来的吧?”柳素因问。
晨来笑。
“这出去一趟啊,也不知道到底去干嘛了,回来就能迎风臭十里。”柳素因说着就笑了。面前丰盛的食物让她一时不知从哪儿开始落筷子好,又催着晨来一起吃。
晨来照顾母亲吃饭,看她神情,确实是很高兴的。这固然是有美食当前、女儿在侧的缘故,但恐怕更多的却是因为丈夫平安归来……她在心里叹口气,趁母亲吃饭,将那一袋日料拿出去送到了护士站。
值班护士正忙,她抽了张便签留了字条。
一进病房,柳素因招手让晨来到跟前儿,“我有话嘱咐你。”
晨来要坐下听,刚好白北川打电话来。她看邻床已经躺下休息,走出病房去接电话。她待走得远一些,压低声音讲,那头白北川却声音响亮。
北川劈头问她怎么老太太住院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说一声儿,“还是我凑巧找遇蕤蕤问点儿事儿,都不知道呢。”
“你找蕤蕤问什么事儿啊?又要挖人啊?你连急诊科都不放过,会不会太丧心病狂了。”晨来笑。
“不是,我是问他知不知道锦程要退役。到时候告别赛他去不去看——那年因为救人,你们不是一人一张终身 VIP 票吗?遇蕤蕤说他就没用过,你就更没可能了,真浪费。”白北川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