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于宋嘉昕来说,那是一个和过去的许多年都没什么不一样的春天。
唯一一点特别到让她对那一个年份记忆犹新的是,她失散了近二十年的小妹,终于被寻到了踪迹。
彼时她在西班牙出差,和当地政府签署宋氏酒店和餐饮的入驻合同,而在美国总部驻守的宋嘉阳一收到消息就立刻赶了回去。
在他们的以为里,小妹一定是和他们一样,迫切地期待着与他们的相见。
直到…宋嘉阳给她打来电话。
那个她一手教出来的、极少露出脆弱的神色的、从不低头的弟弟,甚至抹了把眼泪告诉她。
“姐姐,小妹她…一点都不想要我们。”
男人断断续续地控诉着,隔着手机话筒都能听出他的难过和沮丧。
“她说她宁愿我们不要找她、不要记得她,她问我要怎么样才能远离她的生活,她…也不肯叫我哥哥。”
“……”
宋嘉昕也是在那通电话里,知道了那个叫做程延的少年。
作为宋氏的继承人,能在下有成年兄弟的情况下坐稳一把手的位置,宋嘉昕是一个且雷厉风行且颇有手腕的…商人。
她很快就了解了她的小妹和那个少年的全部故事。
在她眼中,那个少年是有软肋的。
只要有弱点,没什么人是不可以击溃的。
……
玻璃罩外的雪下得更大了一下,却又那么轻柔地落下,在快要飘到眼前的时候又消失不见。
宋嘉昕看着桌角玻璃杯里的红色液体,她轻轻转过头,看着妹妹。
“四月,他是有软肋的。”
宋嘉昕重复道。
“他的软肋就是你。”
“……”
如宋嘉昕所预想的那样,弟弟宋嘉阳那一套组合拳根本对那对小情侣没有任何影响,甚至让他们对彼此更加信赖。
于是在那一年的三月初,宋嘉昕从西班牙直接飞往中国上海,她甚至没有知会她的弟弟,只让助理草草地带来了关于那个少年的一点讯息。
孤僻寡言、原生家庭刻薄、有前科。
她约出了那个男孩。
当那个少年坐在她的对面,她其实能有一点了解那个未曾谋面的小妹为什么会选择他,也突然明白为什么宋嘉阳非要拆散他们不可。
因为他们的眼中不会有别人,那是超越了血脉的连接、世俗的苛责之外的另一种情感。
于是宋嘉昕喝着咖啡,带着笑意,对他说道:“久仰大名。”
对面的少年却连一个笑意都懒得敷衍:“你们家到底还有多少人,什么时候才能不要来烦我们?”
宋嘉昕许久没有听到过这样放肆的言论,但也只是笑着挑挑眉,将手中的咖啡杯放下。
“我是宋嘉阳的姐姐,也是嘉晗…哦,就是四月,”她停顿了一下:“的姐姐。”
她看上去平和也礼貌:“我们家里除了我和阿阳,也没有别的亲人了。”
看到对面的男孩像是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她抬了抬下巴,尽可能地收敛脾气。
“我们的父母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后来也都离开了人世间,阿阳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们从未放弃寻找过妹妹,希望你能理解。”
对面的程延终于不再紧绷着脸,可是他的防备还是那么明显:“她已经成年了,她也已经做了选择。”
“我知道。”宋嘉昕笑笑:“所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首先是想代替阿阳对你道歉,我知道他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来为难你、也说了很多不好的话,我没有教好他,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少年皱着眉,唇抿成一条线,只吐出了两个字:“不必。”
宋嘉昕用手撑着下巴,露出一截紧致雪白的手臂,和上面缀着宝石的手链,她手动起来的时候都十分动听。
她叉了一块桌上的烤松饼放入口中:“除了道歉,我也想亲自见一见你,当然你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
她弯了弯唇角:“只是…你想要我们放弃四月,那总要让我相信你有能力照顾好我的妹妹、你能够负担她的一生吧?”
面前的少年一口都没有动面前的餐食,放在桌上的手指收紧,他眼里的冷淡和那一点点的犹疑,尽数落在宋嘉昕的眼中。
他说:“在你们没有出现之前,我已经在负担她的人生了,无需向你们谁证明。”
宋嘉昕坐在那座城市最昂贵的咖啡馆里,看着落地窗边散落的日光。
作为一个久经谈判桌的女人,她知道,那是撕开那道口子的第一步。
……
四月静静地坐在暖房里,宋嘉昕已经喝了第二杯,而她手中的那杯酒只下去了一点点,甚至已经被这周围的火光熏热,喝到口中一片温热。
宋嘉昕的两颊有了一点红,她看向妹妹:“四月。”
四月转过头。
宋嘉昕有一点醉了:“和这种男人谈判的技巧就是,一点一点碾碎他的骄傲。”
女人的声音在暖房里轻轻回荡:“要让他看见,因为他的存在,他爱的那个人会失去什么,而不是仅仅告诉他,他不配。”
四月喝下一口酒红色的液体,感受那股湿热的触感顺着她的喉咙滑下去。
四月突然迷迷糊糊地想到。
他不止一次地说过,他爱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新小程番外、决定离开她的那一天。
我从起床醒来看了一眼儿子们的比赛就码字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
我先去做饭(今天准备做锅包肉),然后就来码字,争取你们醒来就能看到番外,并且争取明天双更。
第52章 、程延番外上
“你这个疯婆娘现在是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死样子有多让人倒胃口?”
“你现在嫌弃我又老又疯了?你当初追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你现在眼里除了你养的那个狐狸精眼睛里还有谁?自己看看你那个窝囊的样子, 今年才赚了多少钱!”
“还不是你生的白眼狼儿子!当初就不该找他!让他死在孤儿院里面也好过他现在回来抢房子!”
“……”
程延踏上那幢老式的的住宅楼,踩着扁小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的时候,这些话语充斥了他的耳朵。
他的父母, 在吵架。
他们口中不如死在外面也好过来抢房子的白眼狼,就是自己。
坦白说, 他们是一对很尽职的父母,不然也不会至今还住在这样的楼房里, 所有的钱和存款都用来抚养下面的两个弟弟。
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父母, 只是不对程延而已。
程延走到三楼的时候,右边那户人家的门打开了, 一个小男孩站在防蚊纱门的里面,背着儿童小书包,咬着一颗苹果看着他。
他的妈妈翻着白眼听到楼上的吵架, 对小男孩说:“你先下楼去, 别听这些乌七八糟的话。”
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 又看到门外程延面无表情的样子,大概是觉得他也不是个好人,皱皱眉:“还是别下去了, 楼上那家人儿子就走丢过,站这别动,我去收拾东西。”
小男孩乖乖地点点头,一口咬上清脆的苹果,眨着眼睛和程延对视。
程延只看了他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抬脚继续上楼。
他只是依稀想起, 他走失的时候,也大概是这个孩子这么大的时候。
两三岁吧,傍晚时刻, 他妈在小区棋牌室打麻将,他爸回家拿了几瓶酒就出去找朋友喝酒,他蹲在小区后面的河边玩泥巴。
直到身边的小朋友们都一个一个回了家。
没有人来找他,他开始有些害怕,往家的方向跑,但是被人拦腰抱起来,用力地捂住了口鼻。
对于那些事情的记忆他只有这么多,也是模模糊糊的,怎么被救出来,怎么被送到福利院的,他其实都记不太清了。
程延走上了五楼,看到那对夫妻吵架甚至连门都没关。
程延进屋的时候,他们吵得胸脯都在剧烈的起伏,他的父亲掐着他母亲的脖子,似乎是要动手。
程延面色平静地走了进来,站在门口:“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
他的母亲瞪着眼珠凶巴巴地看着他,仿佛她生命中所有的不幸都来自于他。
然后憋了许久,干巴巴地问他:“让你带的钱呢?”
程延冷淡道:“什么钱?”
他的父亲声音拔高:“卖你爷爷房子的钱!别以为我不知道!好几百万呢!那家人付的现款!”
程延的手在裤子口袋中碰到了烟盒,但他一碰便离开,他看着他们,缓缓说道:“卖房子的钱我一分都不会给你们。”
他爸气得就要指着他的鼻子骂。
程延抬起眼皮:“爷爷生病住院花的是自己的医保和退休金,人是我在照顾,爷爷说过,卖房子的钱一分都不要给你们。”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程延想起了他的爷爷,那位老人家。
这个世界上除了四月之外,第二个真心爱着他希望他一切都好的人。
老人在过世前,拉着他的手对他说:“…老房子是留给你的,谁来要都不给,他们有的是人担心,只有你什么都没有,我也只需要顾着你就好了,总不能让你以后结婚连个房子都没有…”
老人离去的时候除了没能看他长大的遗憾,就是未能继续抚养他的难过。
程延看着他的父母,从裤子口袋中摸出一张卡:“卡里有五十万,按照你们以前每个月给我的生活费来算,你们也算养了我五年,翻了几倍还给你们,以后别来烦我。”
他神色平静地转身,留下一句:“密码是我的生日,如果你们还记得的话。”
……
走出那道门,程延才感到身体四周散发的寒气,他看着楼上的那扇窗户,觉得那像一个吃人的窟窿,一个填不尽的无底洞,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扑出爪牙。
什么时候?那大概是他们又缺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