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说纷纭,茶水间快被话题淹没。
一杯茶的功夫,谭慕言已经成了后台搭上了人的八卦中心。
会议结束,秦黛一整天没有看到谭慕言的人。
直至太阳落山,同事们走得七七八八,她去更衣室换衣服,才看到谭慕言红着眼睛回来。
像是哭过一场。
“你……”
秦黛的话被打断,谭慕言揉了下眼睛,语气不算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秦黛,你是不是也觉得,楚予诺就算走了,这个A角的位置也该是你的?”
她不给秦黛说话机会,紧接着一字字往外蹦:“可我也进团这么多年了,从五岁开始学舞,我受了那么多伤,小时候撕腿撕到眼泪都哭干了,我也和你们一样,从学校毕业就进了团,可我天赋没你高,这么多年,最高也只是个能在一个多小时舞剧里,只有不到一分钟聚光灯只落到我身上的独舞。其余时候,混在人群里面,观众都认不出来我是谁。明明机会也来过,可好几次了,都碰上旧伤发作,秦黛……我比你差的最多的,只是运气而已。”
她鼻翼翕动,情绪一而再地克制。
秦黛低声道:“我没有觉得你不能跳《春思》,一直以来,你的情绪表现力比我都好,周团长曾经也当众夸过你,不是吗。”
谭慕言愣了一下:“你没有像他们一样,觉得我不配?”
秦黛说没有,可她又说:“宋庸年找过我。”
一句话,让谭慕言僵在原地。
“我那天中午,看到你进了他办公室。”
谭慕言愕然无言,半晌,找回话音:“那又能说明什么……什么也无法说明。”
到最后,音调越来越低。
“我没有觉得你不配,可是,我也不觉得让我心服口服。”秦黛淡淡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不止我我一个人看到过呢?你现在已经接受不了团里的声音,可如果真的……”
“秦黛!”谭慕言喝止她,“如果什么,事实就是这样,我是……光明正大的,那些声音我怎么会怕。”
没看秦黛一眼,谭慕言转身离开了更衣室。
然而一周之后,网上忽然爆出来一段录音,热搜#安北歌舞团团长宋庸年性骚扰女团员#迅速冲上前三。
发布录音的账号找了途径推广,安北歌舞团的名气摆在这儿,别说团里一些出名的舞者,就是单单宋庸年这个人,也是拥有一长溜百度百科介绍的名人,这又是社会和舆论最关注的焦点话题,几乎毫不费力地一下子超越娱乐圈明星话题,高居第一。
紧随其后的几条——
#宋庸年#
#舞剧《春思》#
#安北歌舞团#
发酵三个小时之后,甚至连秦黛、楚予诺等一众略有知名度的女舞者,都因网友天罗地网的开扒,上了热搜。
秦黛在看见这些东西时,还是午休一觉睡醒后向昭然和施秋的接连不断的电话和微信轰炸中得知。
舞团没有领导的群里,已经炸开了天。
秦黛简单和两位好朋友解释了几句,点进热搜,点开那条曝光的语音,就听到了宋庸年的声音。
录音配了字幕,对其中女生的的声音做了处理,听不出是谁,也用“哔”声,马赛克掉了宋庸年口中喊出的人名。
“《春思》未来是咱们团里最重视的大型舞剧,机会,当然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XX,之前开会说的事情不变,不过……”
录音被编辑成了带字幕的视频,到这儿,背景出现一行括号里的小字:宋庸年在此时摸我的手。
“也不是没有变数,就看你们几个,谁在最短的时间让我满意。”
这句已经算充满了暗示性。
之后的录音,甚至还有宋庸年笑着询问有没有男朋友,交过几个这种问题,猥琐地笑着说,你跳舞时身体很漂亮,很软。
更有一些,像极了身体触碰意料摩挲的声音。
字幕里备注着宋庸年的动作,每一句,都是可以直接以猥亵罪起诉的程度。
她刚退出微博,微信群里,宋庸年的得力干将通知全体人员到第一会议室紧急开会,并警告,严禁任何人员在网络上发布不实言论,否则必追究法律责任。
明显是一副开会准备“捂嘴”的架势。
秦黛去更衣室换衣,推开门,却见自己的柜子不知何时被人打开。
谭慕言坐在软凳上,肩膀颤动着,手里,是秦黛之前买的录音笔。
她眼神直直射过来:“秦黛,是不是你?”
她明显已经神经紧绷,不等秦黛说一个字,就笃定道:“就是你吧。”
“不是。”秦黛声音淡,表情也淡,她从谭慕言手里接过那支录音笔的包装盒,当着她的面,撕开买回来还不曾拆封的封口胶布,一点点拆开,“但宋庸年要是再找我,我一定会这么干。”
谭慕言抬眸看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你们什么都有了,当然不会被他诱惑,可是宋庸年威胁我,如果不答应,以后连独舞都不会轮到我。”谭慕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都演过那么多主演A角了,有那么多代表作,粉丝追在我微博后面,千方百计打听你的消息,我却无人问津。秦黛,我的膝盖已经让我跳不了几年了,我想要在舞台上留下笔痕迹,想让观众记住我,你告诉我,我有什么错?”
秦黛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她,等谭慕言擦干眼泪,道:“你错了,你不该走这条前面是悬崖的路。”
她低声:“我很小的时候,教我的一位老师就告诉我以后要跳舞,要站上舞台,就一直要铭记于心的一句话。德不孤,必有邻。慕言,你错了,可是,还可以回头。”
–
这一场会议,宋庸年压根没有到场。谭慕言也没去,团里的声音已经足以淹死人,
只开了半小时,就结束。
无非是纸老虎般,拿人工作说事儿。
结束之后,整个团也没几个人能有心思排练。排练老师都在抱着手机悄悄吃瓜。
秦黛提前翘班,却再一次在门口,看见了谢斯白的车。
他似乎才刚到,还没熄火。
驾驶座的车窗半开,谢斯白在举着手机拨电话。
掌心手机振动,秦黛望着数米之外的人,却迟迟没有接电话,也没出声喊他。
直到谢斯白察觉,目光一侧,落过来。
他下车来,很快到她面前。
这次没有笑,应该也看到网上的新闻了吧。
秦黛一凝神,思绪稍微从面前的人身上分走一分,才发现舞团门口,此时汇聚了不少逗留的人。
拿着手机拍照的,和友人指指点点的,甚至还有记者。那群记者认出她来,立即扛着摄像机追来。
谢斯白先一步,将人揽入怀中,拐上了自己的车。
他一个字都没有问。
秦黛也就闭口不谈。
直到车在城郊的一处庄园外停下,谢斯白牵她的手,秦黛很乖,被人一牵就走,她忘记是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对这个人产生了肌肉记忆般的信任。
这不太好。
秦黛想,人不该对另一个人有这么不假思索的信任。
她望着谢斯白的肩膀,望着他的侧脸,不可控地闪过那晚他的问句。
秦黛,承认吧,你就是喜欢他。
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却忽然一顿,目光所至之处,是满山坡的盛开的郁金香。
不同颜色的排列分布着,远处,春山如黛,云波翻涌。眼前,各色交织的花田,仿佛莫奈笔下才有的人间盛景。
谢斯白扣住她的手:“去那儿坐。”
他们席地于草坪之上,并肩而坐。
浓郁的色彩,撞入视野,五月里的郁金香,是上帝赐予的馈赠,用来给人类贫瘠的生活,馈赠一场旷日持久的浪漫。
天边的云好像在移动,从山间,去了顶端。天光炽热,空无一人的花海,谢斯白在她右侧,于是她更清晰地看到他清隽的五官,流畅漂亮的下颌线,喉结的尖儿,像极了远处山峰的顶端。
那颗痣,似乎也更清晰。
时间在相依中流失,远山由清晰,逐渐变得模糊,天光璀璨,日落金山时,金光万丈,将这一片郁金香,彻底带入画家笔下的永恒的浪漫。
谢斯白说了句等他一会儿,起身,朝几十米外的一座小木屋走去,再回来时,手机多了一支冒着凉丝丝冷气的甜筒。
“给我的?”秦黛在他递过来时问。
“嗯。”谢斯白重新在她身边坐下,“还能有谁,那朵花吗。”
秦黛唇角翘了下。
接过来,舔掉甜筒的奶油尖尖。
她望着远处,一片小破上的绿色植物:“那些是什么?比一般的草坪高好多。”
谢斯白漫不经心地说:“粉黛乱子草。”
秦黛顿了一下。
掌心和舌尖被凉意侵占,她斟酌半晌:“你是不是看到网上的新闻了?”
谢斯白嗯了声。
“不问我什么吗?”
谢斯白顺着她,提问:“现在有开心一点吗?”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秦黛一整颗心,在这场日落中颤了一下。
“宋庸年也找过我,你不想知道,我……”
谢斯白打断她:“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秦黛低头含入一口冰淇淋,等待它在口中融化之时,听见谢斯白又问了句:“所以从之前,到这几天不开心,都是因为这件事?”
秦黛不置可否。
谢斯白指了下远处那片高高的草:“你知不知道它为什么叫那个名字?”
他自问自答:“秋天的时候,那儿会变成粉色的海,到时候带你来看,行吗?”
秦黛抬眸,怔怔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