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秦黛”,化作雨滴,是来年的春雨,往她身上一浇,树桠上又冒了新绿。
这是什么意思?
秦黛好久,才从错愕震惊中找回自己下线的反应力。
大门被人敲响。
秦黛一愣,第一反应是谢斯白回来了?又一思索,是他怎么会敲门。
于是暂时放下手中的笔记本,往门口去。从猫眼扫一眼,才发现是应爽。
秦黛打开门。
“谢……诶,秦黛?”应爽看上去有些惊讶于她在这儿,只一瞬间,像是又想明白了,恍悟地一笑,只问,“谢斯白在家吗?”
秦黛摇头:“他去云南了,看望一位战友。”
“昂——”应爽一拍脑袋,“嗐,我这记性,明天应该是小成牺牲的祭日,我怎么忘了。”
秦黛一顿:“你也认识小成吗?”
“不算认识,”应爽说,“他和谢斯白以前在一个特战小队,我退伍的时候只见过小成一面。”
秦黛抓住了某个字眼,又问:“你知道夏蔚吗?”
应爽不太懂这位冷若冰霜的大美女今天怎么和他话这么多,问题也挺多,但还是回:“这人谁?”
秦黛喉间仿佛卡了颗枣核,不上不下。她又问:“能告诉我,你和谢斯白认识多少年了吗?”
应爽算算:“从他回安北,七年多了吧。”
手指根根收紧,那一行行的秦黛二字,仿佛一篇关于时间和秘密的故事书封面上的序言,她无法不让自己翻开,窥伺这个秘密。
“那天在他家,我听到你和宋艺萱说,谢斯白有个在心里藏了十几年的白月光。”秦黛停顿一秒,声音像一瓣从枝头坠落的山樱,轻飘飘的,寻找归处,“你所知道的他喜欢了很多年的那个人,是谁?”
“你听到了?”
应爽敛了吊儿郎当的神色,只从秦黛的语气中,便察觉到这是一道送命题。
送兄弟命的题。
这他妈的,他无意之中随口说的一个时间期限,给谢斯白两肋插刀了?
“你和谢斯白,认识多少年了?”应爽心虚道。
秦黛说:“九年不到。”
应爽脱口而出一句卧槽。
“我那天,说的是你啊!弟妹!”应爽巴巴地解释,“我哪知道你们认识了多少年,谢斯白那狗……那人又从不跟我说,那天宋艺萱打听,我就随口诌了个数字,这不是想着,越久听起来谢斯白越放不下么,嗐,我真没想到正好被你听见了。”
为防止秦黛不信,更怕谢斯白三天后回来和自己干架,应爽立即澄清:“真是你啊弟妹!谢斯白藏的照片也是你,不然你去他房间找找,什么枕头底下,衣柜里,书房,笔记本里,都翻翻,肯定还在。那东西他可宝贝着呢,绝对舍不得扔!”
秦黛向他道谢,脸上却仍没什么波澜的样子,说完就关上了家门。
应爽碰一鼻子灰,在门口抓耳挠腮,最后还是打出去一通电话。
张口第一句:“兄弟,快点回来,再不回来,你老婆好像要没了。”
秦黛回到了书房。
她没去找应爽口中的所谓的照片,坐进靠窗一张单人沙发,膝头搁着那本笔记本。
翻开的,写满了她名字的那页。
她指尖夹着那张卡片,目光从底下那行小字扫过,最终只落于“Cynthia”上。
那棵榕树生长得茂盛而繁密,像极了津南的种得最多的树。
她不知道盯着看了多久,窗外朝日初升,风很轻,带着夏日的气息。
她蓦然想起十六岁那年,最后一次在七中的教室上课。
那是她要离开的最后一天。
津南不像安北,亚热带季风湿性润气候,它的夏天来得很早。
三月底,已经入了夏。
那天她离开得很晚,等所有人都走,去和老师告了别,又回到教室。
她以为同学们已经全部离开,收拾好,从教室后的储物柜中拿走自己的东西,想最后去一次修远楼的舞蹈教室,去天台看日落。
背上书包回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教室前门。
秦黛顿了一下。
她很少和那位同学说话,唯一的交集,恐怕就是那次英语课,他们一前一后被罚去教室外罚站。
可那时候他竟然主动和她说话。
“要走了吗?”
“嗯。”
秦黛脚步往后门的方向走,以为这就是结束,却听那位同学又道:“不再回七中上课了?”
秦黛便又嗯了一声。
她记得他的名字,轻声说:“我走了,离野,拜拜。”
他好像没有和她说再见。
却提前三个月,和她说:“祝你前程似锦,秦黛。”
“也祝你前程似锦。”秦黛将这句毕业之时会收到无数遍的祝福,回赠于他,走出教室之前,说了她以为他们这一生中的最后一句交谈。
“再见,离野。”
风从未合紧的缝隙中吹进来,膝头的笔记本,被人翻得簌簌作响,不慎掉落在地。
秦黛弯腰去捡,拾起这本厚重的本子,一页四四方方的纸片却从散开的纸张之中滑落。
那是一张相片纸。
背面朝上,白色的纸面上,一行字清晰地闯入秦黛眼帘。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字迹很漂亮,却像干涸了很多很多年。
而誊抄的这首小诗右下角,写着离野两个字,再下一行,是写下这首诗的时间。
「2014年3月28日」
她被这个日期触动心弦。
当她翻开相片纸的正面,看见的画面,再次让秦黛久久不能回神。
这张照片的边角早已卷翘,犯了时间留下的氧化痕迹。可是画面却是清晰的,这张照片的背景在一间教室。
黄昏的光透射进来,从窗帘的缝隙,将那一缕光,照在一个十几岁少女的身上。
只有个背影,可是这世上有谁,认不出自己。
照片左下角的时间是自动印上的。
同样的,2014年3月28日。
秦黛狠狠怔然,就在这时,书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谢斯白去而复返。
他停在门口的位置,也不过来,就那样隔着几米的距离,遥遥地注视着她。
秦黛捏着那张照片,声音几不可察地发颤:“你怎么回来了?”
谢斯白倚着门,早已看见她手中的照片,和那本笔记本上,翻开的纸面上写满的字。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近乎冷静苁蓉,可右手手指,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颤抖。
他只说:“怕你跑了,回来堵着。”
秦黛拿着那张照片,明知故问:“这是我吗?”
谢斯白说:“是。”
他几步走过来,速度很快,像是生怕眼前人骤然消失,到她近前都没降下速度,一把将人拥入怀中。
秦黛被他勒得很紧,两颗心脏紧紧贴合,清晰的感知到对方同样猛烈而急速的心跳。
“谢斯白,应爽说的,你喜欢了很多年的那个人,是我吗?”她尽力不让自己声音颤抖。
谢斯白说:“是。”
秦黛又问:“那Cynthia呢,你同时喜欢了两个人很多年吗?”
谢斯白蹙眉放开她:“哪来的两个人?”
秦黛将那张画了榕树的卡片给他:“这个Cynthia,不是夏蔚吗?”
谢斯白:“什么夏蔚,Cynthia不是希腊神话里那位掌管月亮的女神?”
秦黛说:“可是夏蔚英文名就叫Cynthia,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老大很亲她,你说过,是喜欢我才让我摸你的狗,那夏蔚呢?你们今天,不是还要一起去云南吗?”
谢斯白片刻无语,凝视着秦黛的脸,一桩桩一件件,先将曾住院时和小Brian的故事细节全部告诉她。
那时候他见到小Brian床头的一本希腊神话,便用Cynthia来代指秦黛。
“我告诉Brian喜欢了很多年的那位Cynthia,是你,秦黛。”谢斯白将那张照片拿过来,看了好一会儿,又翻去背面瞧誊抄的小诗,“我又不知道夏蔚的英文名是什么,三年前她曾经来队里待了几个月,做了几次报道,还有一篇是关于军犬的,老大是她报道中的主角,他们相处了好几个月。也是因为这样,她和小成——小成才是老大的驯导员,关系也很好,小成牺牲时,夏蔚还没离开,那篇专题报道中关于小成的部分,只写完一半。她和我们一起去,只是为了看小成。”
他一字一句讲完,观察秦黛的反应。
秦黛三魂六魄从看见那张照片,便丢了一魄,此刻听完谢斯白的话,剩下也已经堪堪将要逃离。
谢斯白捧住她的脸,迫使着秦黛仰头:“还要问什么?还怀疑哪里,来吧,今天都告诉我。”
秦黛嘴巴张了张,尚未开口,却被人低头狠狠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