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课老师:岑楼
上一次坐在讲台下听课是什么情形她已经记不清了。虽然不爱学习,但时隔七年重新当回学生,感觉还是挺新鲜的,尤其上课的老师还是新认识的朋友。双重新鲜感刺激下,林蒹觉得自己那种进课堂就犯困的病都好像好了。
讲台上的岑楼跟她想象中的还不太一样,虽然声音依旧柔和悦耳,但站上讲台的岑楼莫名地拥有了控场力。两百来号人的礼堂,从他开口的那一刻就安静下来。此后的授课时间里,整个课堂的节奏尽在他掌握中。把知识点讲解得透彻不说,还时不时穿插些应景的小笑话帮大家醒醒神。
就连林蒹这种上课容易犯困的人,半个上午过去居然连个哈欠都没打。直到课间休息,她才起来伸伸懒腰活动一下。而这时候的岑楼,早已被姑娘们团团围住。别看这人课堂上沉稳镇定,控场力十足,下了课被姑娘们包围还不是慌里慌张的。
林蒹打开水壶,一边喝一边观赏岑楼想脱身而不得的窘态,正看得有趣。岑楼却突然瞄到了她,并且毫不遮掩地朝她望过来。围着他的女孩子们一下子就发觉了,一群人都顺着岑楼的目光往她这边望。连带着坐在座位上的人也跟着回头。林蒹被这么多人看得头皮发麻,不过她只僵了一秒就反应过来了,也转头往后看。不过她坐在最后一排,后面只有虚掩着的礼堂大门。
也算她运气,她回头不过一秒,虚掩的大门真就动了一下,一个迟到的人推门进来了。那人本来是想偷偷进来,推门都轻手轻脚,结果一进门就被半个礼堂的人齐刷刷地盯着,把他吓一激灵,站在原地两三秒都没敢动。“怎、怎么了?”他惊疑不定地问离他最近的林蒹。
林蒹摇摇头装作不知道,心里却松了口气——得救了。
这时候讲台上的岑楼已经收回了目光,虽然应付姑娘们的样子还十分生疏,但林蒹已经不敢随意嘲笑他了。虽然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她,刚才岑楼那一眼是故意的,为了“报复”她的嘲笑。
好在十五分钟的课间休息时间很快就结束,岑楼终于得以脱身。
有了课间的“教训”,上午的课程一结束,岑楼不等同学反应过来就脚底抹油地溜了,顺便还领走了坐在最后排的林蒹。
说是领,其实他只是路过的时候跟林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自己出去。林蒹哪敢不跟,她要留在礼堂里肯定得被人堵着问。
“岑老师,你这是陷害我啊。”林蒹玩笑道。
“谁叫你幸灾乐祸。”岑楼板着脸扶了一下眼镜,说完自己又笑了,“开玩笑的,我请你吃饭。”
“那怎么行!”林蒹急忙推辞,“你帮我这么多忙,应该我请你吃饭才是。”
“不用客气。”岑楼说,“上学的时候我没少在你哥那蹭吃的,就当是小小回报一下。”
他这么说,林蒹自然不好跟他争了,两人在小餐馆坐下,岑楼点了两个炒菜。等上菜的时候林蒹问他:“你以前上课没遇到今天的状况?”
“我还是第一次上补习班的课。在学校没遇到过。”岑楼说着烫好了一副碗筷给她。
林蒹道了谢,心里好奇得很,难道说工学院的小姑娘比较矜持,不如她们这些社会青年热情奔放?“夜校生呢也没这样?”她问。
“她们不敢。”岑楼推了推眼镜,“我管着成绩呢。”
“噗”林蒹笑出声,朝他抱拳,“厉害!”
“一般一般。”岑楼也笑着跟她抱了个拳,又问她,“刚才听课感觉怎么样?”
来了,就知道他要问,林蒹心道。嘴上还是很认真地回答:“讲得特别透彻,我还没开始看书都能听懂。就是觉得知识点特别密集,我怕我听一次记不住。”
“这个补习班应该叫做冲刺班,主要是帮复习到了一定阶段的同学梳理知识点。你还没开始复习听起来肯定吃力一点。不过没关系,你就当老师是在帮你建立一个知识框架,老师讲的知识点尽量做个标记,回头再去看书也比较有重点。”说到这里,他俩点的菜已经上来了,岑楼摸出纸笔,写了串数字给她。“吃饭的时候不谈学习。这是我的电话,以后你复习遇到什么疑问都可以来问我。”
林蒹道了谢,收下纸条。岑楼果然再没有提一字复习相关的事宜,只捡些趣事跟她闲聊。一顿饭林蒹吃得轻松又开心,直到回到礼堂准备迎接下午的课程时她才忽然想起来谈江野不见了。看了BB机,也没消息。
不过也是,谈江野又不听课,肯定不会在外面傻站着,这时候都不知道去哪玩了。林蒹想着,收好了BB机安心听课。
下午是物理课,老师讲得虽然不如岑楼有趣,物理她忘掉的也更多,但她照着岑楼教的办法,边听边标记知识点,半天下来收获也不小。不知道是老师水平高,还是她这几年脑子成长了。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好多以前死活搞不明白的概念,今天一下子都能想明白了。活了二十五年,林蒹还是第一次在学习上找到信心。
不过谈江野呢?上完一整天的课,林蒹走出礼堂,在俱乐部前面的广场上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他的影子。现在时间还早,五点半都没到,旁边人行道上更是人来人往,完全没有接送的必要。她本来想着不搭理谈江野自己坐车回去,可想想又心软了,虽然谈江野今天非跟着她过来是有点烦人,但他到底也是好心。要不还是呼他一下?林蒹犹豫了片刻,还是在路边找了个电话亭。
谈江野这次回电话挺快,张口就问:“上完课了?”
“嗯,你在哪呢?离得远我就先回去了。”林蒹说。
“别,你现在来第二人民医院吧。”谈江野的语气听起来跟找到救星似的。“离你那应该只有几站路。”
“啊?”林蒹一头雾水,“你在医院吗?干什么?”
“哦,柳含瑛她住院了,我在这看着。我毕竟不是女的,有的事不太方便,你下课了正好过来帮忙。一会见。” 谈江野说着报了科室和床号就挂了电话。
又是柳含瑛!通话中断的瞬间,林蒹脑子里只有这句话。她站在电话亭里愣了好几秒,直到听筒里的等待音都变了,才条件反射地挂上话筒。
盛夏下午的热风一吹,她刚才走出课堂时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如果由着脾气,她应该当做没接到谈江野的电话,直接坐车回家。可一来谈江野明确说了柳含瑛在医院住院,万一真有什么大毛病,她这会斗气不去,事后肯定得自责。二来么,虽然已经决定放弃谈江野,但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思,她又想去了解一下柳含瑛……
抱着这样复杂心绪,林蒹最终还是决定去医院看个究竟。
第10章 出局吧 她连最后一点纠结也没有了
林蒹高中跟谈江野不一个班,她在九班,谈江野和柳含瑛在三班,中间隔着好几个教室呢。再加上柳含瑛是文文静静的好学生,跟她这种不爱学习的疯丫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整个高中三年她跟柳含瑛基本没有交集,属于勉强能把脸和名字对上号的同学关系。
让她去医院照顾柳含瑛,这事也就谈江野这个脑子有毛病能想出来。林蒹在心里把谈江野臭骂了一顿。但以她对谈江野的了解,他的脑回路肯定是:大家都是高中同学,在外地互相帮助应该的。
算了。林蒹吁了口气,决定放过自己,不再去琢磨谈江野对柳含瑛到底是什么心思。反正她已经决定弃权不玩了,不管那两人发展到了什么地步,都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就近找了个水果摊,称了点桃子就往医院赶去。
医院那头,谈江野跟林蒹打完电话就回到病房。柳含瑛看了眼他手里的BB机,问:“林蒹打来的?”
“嗯,她上完课了,正好过来帮忙,估计一会就能到。”谈江野说。
柳含瑛愣了一下,问他:“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谈江野摆摆手:“别提了,我正要跟你说呢。你的分析根本不对,她就没那意思。”他说着掂了掂床头柜上的开水瓶,问她,“喝水吗,给你倒点?”
柳含瑛摇头。
谈江野瞅了眼硕大的玻璃药瓶,心有余悸:“也是,现在喝一会要上厕所又麻烦了,等她过来再喝也行。”
“……”柳含瑛叹了口气,轻声说:“你不该喊她过来。”
谈江野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柳含瑛眼睛一闭,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不再跟他讲话。她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束着,发尾绕到前头搭在一侧肩上,乌亮的头发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愈发苍白,仿佛一尊琉璃娃娃,美得脆弱。
谈江野这会已经醒过神来了,他本来想问柳含瑛为什么那么说。可看她脸上没点血色,样子像是不太舒服,也就没敢追问。
林蒹一路上还琢磨着一会见到柳含瑛会是什么个情形,自己又要怎么说。可她跟柳含瑛太不熟了,想了半天也没头绪。不过等她拎着水果到了病房就发现,自己白想了。柳含瑛靠着墙闭目休息,迎接她的是谈江野。
“来来来,坐着歇会。”谈江野接过她拎来的桃子放在床头柜上,又让出凳子给她坐。
林蒹没跟他客气,坐下后小声问谈江野:“她怎么样了?”
谈江野还没回答,柳含瑛听到他俩谈话已经睁开了眼睛。她看看林蒹又看看旁边的床头柜上,朝林蒹点头致意:“谢谢你来看我。”
“不客气,应该的。”林蒹说完,又例行公事地问,“怎么突然住院了?什么问题啊?”
“早上晕倒了,室友一下子找不到人,刚好我那留了谈江野的名片,室友就打了他的电话。医生说就是水土不服,小毛病,观察两天没问题就能出院了。”柳含瑛轻言细语,像是在替谈江野辩解。
“没事就好。”林蒹已经不想知道背后的原因,随意点了点头。
谈江野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俩之间不太自然的气氛,他顺着林蒹的话说:“对啊,没事就好。”又问柳含瑛,“哎,你又吊了快两瓶水了,要不要上厕所,反正林蒹在这也方便,不用憋着。”
“……”原来喊她过来是帮这个忙。林蒹看向柳含瑛,她本来以为柳含瑛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被问得如此直接,多少应该有点尴尬。谁知柳含瑛面无异色,顺势点了点头:“好啊。”又向她说:“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林蒹微一摇头,看到仙女如此接地气,内心感觉有点微妙。
柳含瑛住的病房是六人间,不带卫生间。想上厕所得去走廊尽头的公共卫生间。谈江野本来想帮着举药瓶,柳含瑛没让他跟着。林蒹隐约感觉到她大约是有话要单独跟自己说,于是从谈江野手里接过挂药瓶的叉,说:“给我吧,就几步路,又不费劲。”说着腾出只手来给柳含瑛扶着。
她俩出了病房,没走两步,就听柳含瑛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会突然生病,也没想到室友会给他打电话。”
“没事。你俩老同学了,叫来帮忙也没啥,你跟我道什么歉?我跟他是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林蒹说,她其实已经猜到柳含瑛应该知道他俩假结婚,有意诈一诈。
果然,她说完,柳含瑛就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但是……”
“没有但是。”林蒹忽然打断她,声音有点大,把柳含瑛小小惊了一下,走廊上散步的病人也朝她俩看过来。林蒹赶紧收敛了音量:“我们已经说好了,找时间回家把离婚证领了。”
柳含瑛吃惊,侧头看她:“为什么?”
“呵。”林蒹短促地笑了一声,“都说了是假结婚,那还能假一辈子啊?肯定趁年轻离了各过各的呗。”
“没感情的假结婚当然是这样。可你们……”柳含瑛顿了顿,“谈江野对你并不只有兄弟情,我想,你……”她话说一半就停了,只认真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林蒹觉得她的目光直白犀利,仿佛洞悉了自己内心所想。林蒹几乎可以肯定她没说完的后半句应当是“你也一样。”这些话要是几天前听到,她不知道会多开心,可是现在,林蒹看着她笑了:“你跟我说这话什么意思?想撮合我们?谈江野这么大个人了,要真的对我有意思,他就该自己来说。找人拐弯抹角地暗示别让我看不起他。”
柳含瑛急忙否认:“是我想说的,不关他的事。他只是一时没认清自己心意,你们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或者,你可以再给他一点时间。”
林蒹没忍住又呵呵了两声,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含瑛:“你真是这么想的?”
柳含瑛目光闪烁了一瞬:“当然。”
林蒹目光中带着点嘲弄:“那你可真是大爱无疆。如果你打心底就期望我俩在一起,你就不会喊他去接站,不对,应该说,你就不会努力来盐港。”
她话音刚落,柳含瑛脸色又白了些,但林蒹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很快又接着说:“我听我哥说过,虽然大学管分配,可是除了回家乡,想去大城市还得靠竞争。盐港这几年发展好,你争取这边事业单位的名额应该还是没少努力吧。”
柳含瑛不语。
林蒹直白地戳穿了她的心思后,想想柳含瑛先前讲话还给自己留了面子,又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得理不饶人了,于是补救道:“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傻子,该知道的我都知道。而且我跟他只是朋友,你也没做错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与其别别扭扭地撮合我们,不如为自己争取一把。你觉得呢?”
柳含瑛还是不说话。但在她们后面的阿姨急了:“哎哟,你们两个进又不进,出又不出,堵厕所门口等着收费啊?”
“对不起。”
“对不起!”
柳含瑛跟林蒹异口同声地道歉,给阿姨让了路。
两人聊天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她们从厕所出来的时候,谈江野都在走廊上等着了。不等她俩走近,他已经嚷嚷起来:“你俩上个厕所怎么搞这么久,我还以为掉进去了呢。”他说着快步走了过来,从林蒹手里接过吊瓶,“举累了吧,我来我来!”
林蒹自然不跟他争,顺势松了手。
“你们回去吧。这是最后一瓶水了,我自己可以。”回到病房后,柳含瑛开始赶人。
谈江野还是不放心,说:“晚饭怎么办?我去食堂给你打个饭再走。”
“不用,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我就买个粥。林蒹,你在这看着,我马上就回来。”谈江野说着就跑没了影。他一走,林蒹觉得跟她两个人对着有点尴尬,从自己带来的桃子里随便拿了两个说:“我去给你洗个桃。”说完也不等柳含瑛回应就往水房去了。
等她在水房用比上化学课洗试管还认真的劲头把每个桃都仔仔细细搓了一遍后,再回到病房,谈江野已经拎着粥回来了。
柳含瑛再度开口赶人,这一次谈江野没再坚持,只说“那我明天再来看你,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捎过来。”
“不用,明天就该出院了。”柳含瑛拒绝。
“那我们走了,你自己保重。”谈江野说着,拍拍林蒹肩膀,“走吧。”
林蒹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说:“有空的时候记得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保重”说着朝她摆了摆手。
“什么建议?”谈江野不知道她俩在打什么哑谜,出了住院部大楼还追着林蒹问。
“女人的事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林蒹敷衍,说着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谈江野跟着她进了车里,有些好奇地看着她:“你心情好像很好,上课还上高兴了?”
“不告诉你。”林蒹笑了笑。是很好,来之前她也没想到,这趟医院之行不光让她小心眼地替自己小小出了口气,还帮她彻底厘清了心绪,现在她连最后一点纠结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