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哪儿不对劲。
孟听枝心想,那是她邻居的猫,他今天才第一次见吧。
一见如故?有必要这么热心的照顾吗?他不是不喜欢小动物吗?不是养小乌龟都已经算破例了吗?这种放养的小猫小狗什么时候他都能接受了?
一连串问题在脑海里循环。
孟听枝衣服湿了一片,刚刚她去楼上拿吹风的时候,顺便换了干爽的衣服,头发简单梳理后披散着,肩颈环搭着一条粉色毛巾,手里还另拿了一条白色的。
下了楼。
往那儿一瞥,小猫站在他腿上,他衣服也湿了,半肩的白衬衫都潮透,水汽氤氲地贴在手臂上。
小黑猫仰着头,乌玻璃球似的大眼珠子定定瞧着他,他给消毒包扎也不乱动,半点没方姐平日嫌弃的“这死小猫闹腾又费劲”。
他一手吹风一手拿毛巾,像照顾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细致妥当,小猫受用极了地软糯叫着。
直到吹风机呼呼的声音停止。
他神情霁然,手掌稍稍一拍,小猫机灵地蹿下他的膝。
猫像电视剧里插播的短暂广告,刚一消失,正题部分就不可避免地迎面而来。
孟听枝站在画架旁边,问回最开始的问题:“……你怎么会来这附近避雨啊?”
话一出口,孟听枝就后悔了。
避雨这理由好烂好假,他如果回答,那必定是更烂更假的回答!
果不其然。
他又用那副即使显而易见在无中生有,也理所当然并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在附近散步。”
孟听枝蹙起的眉心定格,她都为这份硬尬,暗暗攥紧手指。
但他云淡风轻。
可以,够烂够假。
孟听枝想,如果再问下去,必定是究极烂和究极假,拦不住他的,他脑子比之常人起码多出两个处理器。
按常理,她这个时候应该问他上周那通深夜电话的事,然后他解释那通电话与这个暴雨夜他来梧桐里散步有什么联系。
说到底就是因为她,问不问只是个流程而已,总归不是去那处门可罗雀的名人故居赏风景。
但孟听枝不问。
她偏这么说:“没想到你对近代文学那么感兴趣。”
程濯始终自若的神情,愣住一瞬。
孟听枝好心提醒,伸出一根手指,朝名人故居的位置指:“就是刘晟漆先生,这边没什么好逛的,除了那个故居。”
孟听枝确定他不认识刘晟漆。
因为她从小住在老城区,也是搬过来才知道有这么一位名人,据说是小说家,也写过现代诗,但作品由于尺度和思想问题不适合选入教材,知名度极其低。
很好,终于把他给尴尬住了,估计那比常人多出两个处理器的脑子此刻“刘晟漆”后头跟了一圈循环问号。
半晌,他缓过劲来,不置可否的“哦”一声,将肩上黏住的湿衣服扯了扯,另一只手里还有猫用过的毛巾。
“雨很大。”程濯看了眼她手上多出来的毛巾。
“对。”
孟听枝指了下他的手,“那个毛巾,猫用过了,你给我吧,”她伸出手问他要,接过来丢到折叠椅上,说:“我带回家洗。”
大概以为孟听枝手里的另一条白色毛巾是给他的,他一脸静等下文的样子,孟听枝根本不可能视而不见。
她满身无事发生的平静,关切地看着他说:“你衣服湿了。”
他又看了眼毛巾,久候多时的“嗯”了一声,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两人目光在空气里碰上。
半晌,孟听枝拿毛巾的手,伸出去。
指向门口。
“那你赶紧走吧,回家洗澡,小心感冒。”
说完,她不顾某人已经变掉的脸色,直接朝门口走去,玻璃门一推开,潮腥的夜雨气息涌进来。
孟听枝回身,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雨小了。”
第56章 胶片照 她可不是天底下这些姑娘……
程老爷子开春后身体检查出了点问题, 一直保守治疗,拖到夏天,没熬过暑热, 这才安排去医院做小手术。
怕家里那些人一惊一乍, 没病也被关照出病来, 人刚一入院就放了话, 该忙什么忙什么,不必个个都到跟前来尽孝。
办了手续, 还在做术前检查,连手术日子都没定下来,病房里鲜花水果营养品, 已经堆满了桌柜,嘘寒问暖一个没少。
只有他那宝贝孙子肯听他的话,说别来打扰,真连个人影都没有。
“小濯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公司也去,到点就走,这阵子跟他爸也还好,就是……”老保姆想起一件事来, “就是上周末回来,一通翻箱倒柜,他出国那几年寄到家里的东西,都给他原封不动存着呢, 一个也没少, 来来回回翻了好几天,也不要人插手。”
老爷子那天遛鸟也听到动静了。
“要找什么?怪道他那天进进出出。”
老保姆说:“好像是找一封信。”
程濯被一个电话催到医院来。
病房门口遇见出来的大伯一家,里头有个脸生的斯文男人,客客气气同他打招呼。
程濯颔首, 等人走到电梯那儿才反应过来,那是程舒妤的新男友。
IT新贵,据说也是白手起家,之前端午已经在老宅露过一回脸,哪哪都有点贺孝峥的味道。
不甘心和念旧混在一块,就是种毛病,替来替去,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站门口干什么?叫你看我一趟都费劲。”
老爷子佯装发怒的声音隔着半开的门传过来。
程濯推门进来,煞有其事道:“这不是空手过来,在想怎么解释不招骂。”
“你还怕被骂?”老爷子坐靠在床头,没什么病容,嗤起人来精神抖擞,“那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
目光在这一屋子的礼品吃食上扫过,程濯拖来一张椅子,人坐到床旁边来。
“响应政策,反对铺张浪费。”
老爷子被他逗得一乐,手边抄起个什么砸过去,程濯稳准接住,是一串刻了佛经的小叶紫檀珠,牛毛纹密集,沉古润敛,自生暗香。
这样精细,十有八九开过光。
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不消多想,也能猜到是刚刚那位新贵送的礼物,叫老爷子把着玩,图个趁手高兴。
“住着院呢,动静小些,你真当身子是铁打的?”
程濯把珠子归了位。
老爷子看着那珠子,想到送珠子的人,目光又移到程濯身上,看够了,忽的说:“你堂姐前前后后也带了两三个回来给我瞧了,你动静呢,小时候跟你奶奶寿塔寺的斋吃多了?你这都二十几了,就没个想法啊?”
吸盖合上,“啪”的一声脆响,那不掩手笔的好物件就绝了光,泛人问津地搁置在床头。
“你不是一早找人查过,明知故问有意思么?”床头柜子上摆着新鲜水果,程濯将折叠的水果刀掰开,抬抬下巴,“吃哪个?”
都是心知肚明的,彼此不提罢了。
老爷子也没想过干涉,他这一生的感情也算不上顺,替程靖远安排的一桩婚事也没有好结果,临老心气都淡了,子孙缘分他只想着顺其自然。
“那个小姑娘,你爸不满意。”
程濯径自挑了一只洗净绒毛的桃子,削皮,唇角微弯出几分讥讽意味,“现在不是了。”
老爷子当风向有什么变化,只听低头专心手上动作的程濯说:“人家小姑娘也不满意我们家,主要,不满意我。”
“胡说八道!”
老人家犟起来就是小孩子脾气。
“没胡说,你不是早前还说,谁嫁给我也是受罪么?人小姑娘不想受罪。”
这话真是老爷子亲口损出来的,他自己都有记忆,噎语片刻,见给花换水的老保姆走进来,立马有凭有据地一指:“那,那不是说天底下姑娘都抢着要受这份罪么?”
老保姆一听,笑笑地应声:“那是肯定的,咱们家少爷多好!”
刀尖一停,明明已经用了十分的小心,薄薄桃皮还是不受控地削断。
他盯着那半截掉在地上的桃皮,想起什么人总是低眉顺眼地削桃子,轻轻巧巧就接连不断地削出一米长来。
“她可不是天底下这些姑娘。”
她是天上的,是绿野里惊鸿一面的仙。
老爷子说:“那你带来让我看看。”
这话说得轻巧,别说是带来,就是他现在自己上赶着去,能不能见到都两说,前天晚上下暴雨,他开车去梧桐里已经很晚了,没想到小楼在雨幕里依然亮着灯。
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敲门。
老宅里的信,他都翻过了,找了好几遍,所有积信,哪怕知道是消费账单,他都拆开信封看了。
没有。
高三出国那会儿,因为赵姝流产的事,他跟程靖远关系闹得很僵,几乎不能调停,宅子里天天聚着人,劝啊哄啊,闹得没停过。
或许寄过来被什么人弄丢了,或许真的时间太久,找不到了。
他形单影只撑着伞,站在小楼外的暴雨里,没想到会忽然看见孟听枝出来找猫,他那时心存侥幸,死灰复燃般的想,或许是老天都在帮他。
没想到,半途冒出来一个叫他话都接不上的刘晟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