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 雨洗晴空, 推开小楼二楼阳台的门,梧桐叶尖湿漉漉吹着, 坠着水,风一吹,几滴水珠落在孟听枝细白的肩臂上。
她用手指抹去凉润, 两臂朝上,伸了个懒腰,等残余的睡意慢慢在晨风里醒透,趿着凉拖,哒哒跑回房间洗漱。
刚换了衣服,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之前约画的一个申城顾客定了交稿时间, 周末亲自过来取画,现在临时行程变动,希望孟听枝今天就能把那两幅挂画寄过去。
画早已经完稿,孟听枝答应下来, 一面下楼, 一面手指在屏幕上点着,约快递上门。
之前那卷包装纸不够用,她包到一半,去隔壁问方姐借了一卷。
等快递上门, 孟听枝去隔壁还东西。
方舟正咬着笔头,趴在柜台上在做数学卷子。
暑假还没有快乐几天,方姐就把儿子送去一个奥数兴趣班,最近几天孟听枝见这孩子,十有八次都是垂头丧气的。
方舟一边写卷子一边骂奥数辅导班的题目都好变态,当头被方姐敲了一下。
“你个小孩知道什么是变态?人家都说奥数学好了高考能加分的,认真写!去里头写,不许偷偷玩平板啊。”
方舟拖浆带水地哼唧着:“可是好多我都不会,看着答案我都不会。”
方姐把他那浑身充着懒劲的小身子一推,“不会就慢慢想,再不行问你枝枝姐姐。”
孟听枝没敢接话。
她走艺术,高中学的又是文科,虽然是小学低年级的奥数题目,但有些真的挺烧脑,她也得对着答案想半天才能理解。
打发走方舟,店里也闲,方姐拿了一大袋瓜子放柜台跟孟听枝闲聊,说前天来找孟听枝那男的,之前没见过。
方姐把葵花瓜子磕得又快又响:“那谁啊?瞧着还蛮斯文的,但不像你们学校那种学艺术的。”
方姐看人是真的准,孟听枝说:“对,不是苏大的,他在德国留学的,今年刚回来,是我爸爸牌友的儿子,他家新房最近在装修,他想在书房里挂一副画,我爸非在外头吹我,他就来跟我聊了一下。”
方姐笑眯眯推她一下:“什么吹你,别谦虚啊艺术家,你爸这给你招揽生意呢,不挺好的。”
孟听枝不想说张晓鹏单身,阮美云女士的意思是让她多跟人处处,跟许明泽他们一起吃饭AA惯了,上次张晓鹏请她那顿,她还得找机会还回去。
想想就头疼得很。
孟听枝轻叹了声,转移注意力,看到小咪在窗口一蹿而下的黑影,唇边露出点轻松的笑容。
“小咪回来了。”
方姐瞥一眼,说起这猫就烦,三天两头不着家,起初还担心它在外头饿着冻着,现在懒得管了,猫粮放外头,这位猫大爷爱吃不吃吧。
孟听枝见方姐烦多了,忍不住问:“小咪这么惹你烦,你也没想着把它送人,看来心里还是喜欢。”
说到这个,方姐神色一变,凑近孟听枝煞有其事地说,这小黑猫天生招桃花,讲不出来的玄学,就是吸引帅哥的。
怕孟听枝不信,方姐说:“真的,那猫真有桃花体质,平时它在外头四处野四处浪,时不时逛回来一趟,准是有帅哥出现,那狗鼻子,灵着呢!”
孟听枝扶着柜台,笑得不行,只猫怎么会有有了狗鼻子啊?
“方姐,猫鼻子也灵的。”
方姐深信其事地开始回忆举例子,“就那回,它从小院子墙上一下蹿出来叫,我当又怎么疯闹呢,抄着苍蝇拍出去看,你堂哥就站在我店门口,说早知道这有花店就在我这儿定花了,唉,枝枝,你那个堂哥是真挺帅的,就又帅又有点坏又有点正人君子的感觉。”
孟听枝真觉得方姐说话有意思。
坏和正人君子乍听对立矛盾,但放在堂哥身上,那的确是有几分只可意会的契合感。
“还有之前那个来找你约片的摄影师,姓童的那个,也帅啊,我那猫是真灵。”
孟听枝想起摄影师那次了。
她跟周游在大学社团的朋友童卫,今年在榆钱门大街开了写真馆,之前约她拍了一组风格清冷的图当客片例图。
柜台上摊着的瓜子被方姐磕得咔咔响,外头忽的传来一声绵长的“喵”,小黑猫轻巧又机灵地花架上跳下来。
散尾葵的枝叶被猫尾摆得簌簌作响。
方姐朝外一看,手里瓜子皮猛一扔,眼睛忽的放光,大惊道:“我去,帅到顶了,这死小猫今天放大招了啊!”
孟听枝手肘支在柜台上轻轻托腮,这是,顺着方姐的视线不设防地一转头。
程濯穿白衬衫,风姿殊秀。
正站在花店门口。
“买花吗?”
她那点怔住的思绪,在两秒后被方姐一声喊断。
“来看看刘晟漆先生的故居——顺便买花。”
花店两侧是通顶的黑色铁艺花架,中间放了一张吃饭用的折叠桌,明明空间不小,可他一走进来,目光无处落脚就算了,哪哪儿都显得逼仄。
程濯进来后,眼神第一时间落在孟听枝身上,方姐眼尖,立马察觉两人之间暧昧又别扭的磁场。
一个眼神不动声色地追,一个目光故作自然地躲。
方姐问完他要什么花,目光在由孟听枝移到程濯身上,再移回,破局似的来了一句:“你们,认识?”
孟听枝简单回答,意图一笔带过。
“就之前,医院。”
“哦,普通朋友!”方姐恍然,再看程濯,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打量一遍。
这人气质矜贵,身骨清绝,那股心无旁骛的从容叫他往花店端端一站,周遭都蓬荜生辉般的亮了一个度,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方姐打趣道:“枝枝,你这朋友可不太普通啊。”
程濯听到孟听枝称他普通朋友,表面神情未变,礼貌地跟方姐说:“拿一束白色的郁金香。”
“好。”方姐这就去忙活。
前脚刚走,孟听枝手机响了。
阮美云打过来的。
她家那头很吵,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港台片,还当背景音似的高分贝播放,阮美云一开嗓便将其余的声音压住。
“枝枝啊,你大伯二伯他们今天过来了,你今天中午早点回,要不就现在吧,正凑人打牌呢,还缺一个,你回来给他们搭一搭。”
还要等快递员上门取件,孟听枝这会儿回家有点不方便,但眼风扫到正在等花的程濯。
忽就觉得,也不是那么不方便。
她喊住拎着一本试题卷出来,正倒水喝的方舟。
“舟舟。”
方舟捧着杯子,“嗯?”
“我有点事儿,现在要回家,你帮我跟你妈妈说,待会儿有快递员上门取件,东西我已经包装好放在画室门口了,地址电话什么的我写在这里。”
说话间,孟听枝已经唰唰写好一张便利贴,利落一扯,淡绿色的粘性纸,贴在柜台旁写着今日花价的小黑板上。
“叫你妈妈帮我寄一下。”
方舟那孩子估计被奥数题折磨傻了,耷拉着肩,面无人色地应着:“哦,知道了。”
孟听枝转头看向程濯,好似这一眼他们才刚见彼此,礼貌微笑,挥了挥手道:“那你等花吧,我先走了。”
孟听枝跨出花店,裙角荡进阳光里,先是去了隔壁一趟,手上多了车钥匙,很快走出他追寻的视线,有点措手不及,程濯修长白皙的五指虚虚一收拢,又认命地重新舒展开。
指端在架子上轻敲了两下。
方姐的声音在窸窸窣窣的翻找动静里传来。
“客人,客人,那个,包装你有什么要求吗?大概是送给什么人的呢?”
方姐一手包装纸一手郁金香走出来。
程濯想了想。
“漂亮女人。”
“漂……”方姐下意识跟着念,一出声,眼珠疑惑尽解地往旁边画室瞥去,不问了,直接点头说:“行,那我给你包漂亮一点,你现在急吗?”
人都已经走了,他还能急什么?急着去看刘晟漆先生的故居?
“不急。”
“不急就好不急就好,”方姐舒心一笑,拿着手机回复网铺里的单子。
方舟想起孟听枝的嘱咐,忽然喊:“妈。”
方姐一瞥,见他手上拎着皱巴巴的试题卷,就没见过谁像方舟似的学习费劲,写张卷子写出大太阳底下捡了半天破烂的颓废感。
方姐立马气不打一处来。
“妈什么妈!一张卷子你写一上午,你喊什么妈,你干脆喊佛祖!”
方舟嘟囔着:“我都说了奥数卷子难!”
“不是让你去问枝枝姐姐吗?”
方舟有底气似的扬起声音:“枝枝姐姐都走了!”
方姐目光往屋子里一寻,是没看到人。
“那……”
程濯刚刚把那张便利贴上的内容看完,指关节轻敲台子,两声清脆的响。
“我教你。”
方姐正头疼,闻声再看程濯那就是救兵来了,赶紧打发方舟,“快去,让哥哥教你,你好好学,天天费劲的呢!”
方舟半点精神打不起来,脚上跟拴铅条似的朝程濯的方向走,嘴角还不情不愿地挑剔着:“可是哥哥都不一定会的,他们都是学艺术的,那之前来找枝枝姐姐的明泽哥哥,小宇哥哥,还有那个胸口挂相机的哥哥,他们都还不如枝枝姐姐呢。”
方姐差点忍不住要动手了,“就让你学个习,怎么废话这么多?”
说完,方姐换了和善脸色对程濯:“你随便教,那个花材还要等一会,我尽快帮你弄好。”
程濯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着。
“麻烦了。”
方姐一走,方舟跟干尸一样瘫在柜台上。
程濯看着“小干尸”,脑子是他刚刚抱怨出来的话。
——那之前来找枝枝姐姐的明泽哥哥,小宇哥哥,还有那个胸口挂相机的哥哥,他们都还不如枝枝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