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佞身形不动。
半晌,周朝暗暗叹了口气,他收回视线,以为周佞不会回复了,正打算上楼的时候,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句:
“嗯。”
声音很轻。
周朝脚步一顿,只一瞬,就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走上了楼梯。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
周朝咬着牙,决定还是给周佞留点自尊。
真是,造孽。
二楼传来一声关门的响。
良久,周佞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按亮屏幕,眸色沉沉地点开了微信,他手指在“星标好友”上一顿,正想熟稔地点进资料栏,只是还没点进去,朋友圈那里就突然冒了个头像出来。
周佞顿了顿,点了进去。
是薛幼菱,她发了一张照片。
周佞的视线越过薛幼菱那张脸,紧紧地锁住在另一张脸上,眸光微闪。
照片是在半小时前,关山月还是穿着那身衣服,露出一截细腰,在黑夜中白得晃眼,薛幼菱抱着她,而她看着镜头,笑得很淡。
薛幼菱配文:“跟我家月月等一个日出。”
周佞眼底像积了一山浓厚的云,要将更多情绪埋藏。
他将那张照片放大,直到整个手机屏幕中都只要关山月的身影。
良久,一张截图被锁进了手机私密相册。
周佞将那张截图反复来回地细看,看着那张跟五年前相比褪去了所有稚气、更显明艳的脸,不知过了多久,周佞将手指轻轻地、按在了屏幕上。
有些什么东西,正在沿着脊背啃食他筑起的心墙。
手机屏幕自然暗淡、锁屏,周佞清楚地在黑色的屏幕上,看见了映照出来自己的双眼——
直白热烈,像团炙热的火,想把人箍在怀里,却又只能生生抑住,克制又隐忍,停在灼烧私人领地的最后一寸土。
等这寸土完全烧光……
五年来的伪装大抵也就撑不住了。
呵。
周佞兀地轻笑了一声,在偌大的客厅中尤为诡异清晰,满眼都是对自己的嘲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是开口,很轻很轻地喃了一句:
“阿月……”
他跟关山月的第一次正式交集,是在十七岁那年冬至。
周佞第一次见到比自己还豪横的人,他永远记得关山月一身黑裙,尚沾着几分稚气,可眼尾皆铺陈着冬气,看着自己,一字一顿说:
“我长得好看。”
“真怕你会自卑呢。”
那一年,冬是最寂寞的雪,而夏,是最烫的日出。
那一年,周佞的生命中仿佛没有了春秋二季。
关山月闯进了他的生活,最热烈最不羁却又最契合的两个灵魂,两个都是北城最让人无法忽略的存在。
年少轻狂时,他拥抱过世间最真的绝色。
到现在都没走出来。
客厅中,一个不符合别墅装修基调的古钟在缓慢地转动、作响。
——嘀嗒,嘀嗒
分针踏正。
周佞抬眼,穿过那片蔷薇花。
第二十二章 十七岁的周佞和关山月。……
“——停!”
就在红色的拳击手套距离自己只有几丈的时候,薛幼菱果断地喊了停,十七八岁的少女有些微胖,她小心翼翼地往右边挪了一步,越过拳击手套,向露出的那张脸赔笑:
“月月,我真的不会玩,要不……你找周朝来当陪练?”
关山月睨人一眼,黑色背心紧贴着腰线,眉眼间还卷着稚气,只是不难看到几年后的明艳,她顺手拐到旁边悬挂着的沙袋上,撞出沉闷一声响。
砰。
薛幼菱心尖一颤,脑筋转得飞快。
从小到大,关山月一生气就喜欢玩点能出气的运动,上回是攀岩,这回……改拳击了。
看来今天真的很生气啊……
关山月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她慢条斯理地摘下自己的拳击手套,走到围栏旁的地上拿了瓶水拧开仰头喝了一口。
“……”薛幼菱挪动着步子,也摘下了护手板,“怎么了,又跟叔叔阿姨闹变扭了?”
关山月咽了口水,斜眼看人:“你猜?”
薛幼菱抿了抿唇。
还用猜吗?每回生气都是因为回了老宅一趟,用脑子想想也知道,上个礼拜冬至,关山月直接就没有回家,待在刺青店里吃火锅,她们一群人也跟着,导致火锅吃到一半,每个人都在接电话。
家里来的电话。
“不用猜,肯定是你那二叔又上赶着给你气受了吧?”薛幼菱小心翼翼,“你别放在心上,谁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啊。”
关山月呵笑一声,将手中的水瓶往地上一放:“能说些什么?就差把关嘉昱那个憨批玩意直接过继过来了,看着就恶心。”
薛幼菱一脸不屑:
“他倒是想得美。”
她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才觑着关山月的脸色,盘算着人应该没那么生气了,才敢开口,害了一声:
“你也快十八了,他们焦急也正常,那么大一个庭旭,他们说不心动也很难啊。”
关山月白人一眼,将拳击手套往人怀里一丢:
“你喜欢啊?那送你了。”
薛幼菱连忙抱住,她看着关山月跨过围栏,走到椅子上坐下玩手机,薛幼菱也把手套随意往地上一丢,走了过去,一脸无谓:
“看你这话说得,我上有大哥下有弟,安心当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就好了,为什么要努力?”
“……”
关山月好像有点无语,她默了默,终究还是没对这个傻白甜说些什么:“周朝人呢?”
“好像说,家里出了点什么事?”薛幼菱坐下,凑了上去,“周佞,你还记得吧,就是周朝他表哥,上回跟咱们一起吃火锅的那个,周氏太子爷啊,听说是他家里出事了。”
关山月一顿,挑了挑眉,尾音颇长:“周佞?”
“对啊。”薛幼菱眸里闪着八卦的光芒,在关山月耳边说,“我听我哥说,周家那边抱回了一个私生子。”
关山月眸色有些沉。
薛幼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想说些什么补救,关山月却像是看穿了她一般,已经习惯了:“继续。”
“……哦。”
薛幼菱摸了摸鼻子,续道:
“听说周佞难得回家,结果刚住下的第二天,那小三就找上门来了,抱着个出生不久的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周佞接受这个弟弟,好家伙,周佞当场没什么反应,还饶有兴趣地跟那个小三说她是第四个想逼宫上位的人。”
关山月捏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颇有意味地。
看起来……还真像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薛幼菱越说越激动:
“后来,周叔叔赶回家,开口就要那小三滚,还想跟周佞解释什么,结果你猜,周佞回了句什么?”
关山月顺着她的话:“什么?”
薛幼菱嘿嘿一笑,附耳轻声:
“他说:这回验过DNA了没?”
话音刚落,薛幼菱自己就先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不忘给关山月补了一句:“笑死,看来前面三个试图逼宫的人,怀的都不是周叔叔的种啊。”
关山月嘴角轻弯。
薛幼菱笑够了,捂着心口在顺气:“那天他都没怎么说话,我还以为他走的是高冷风呢。”
“高冷?”关山月慢条斯理地开口,呵笑一声,“他只是懒得跟你们说话。”
薛幼菱没听清:“你说什么?”
关山月瞥人一眼,没再开口,薛幼菱瘪了瘪嘴,刚想掏出手机问周朝到底到哪里了,结果手机还没掏出来,拳击馆的门就开了。
“哟,终于来了啊,三催四请的,你……”
薛幼菱站起身,白人一眼,想说些什么,却在看清楚身后跟着的那个人时硬生生把白眼给收了回去,旋即低声向关山月:
“月月,我这张嘴,今天开过光啊。”
关山月漫不经心地抬眼瞥去,只一瞬,眼底就浮现出了莫名的笑。
只见周朝推开门进来,陪着笑脸,引出了跟在身后的人。
是周佞。
“刚好跟我哥在一起,顺路就带过来了。”周朝走到关山月身边,小心翼翼地笑着,“不介意吧?”
关山月的眼光落在一言不发的周佞身上。
他还是那个装扮,站在周朝身边,像是漫不经心地看人,眉眼间多了些冬至那不曾有过的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