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上,赵秀云是从不给人留话柄的,只要是她的宝贝姑娘就行。
禾儿其实想摸摸新娘子头上的小珠子,不过想起妈妈的事先警告没敢说,带着妹妹在角落里吃糖。进门的孩子都给发一大把,苗苗两个口袋都装不下,索性“放一点”在嘴里,两颊鼓鼓。
方海陪郑大会上门接亲,正闹得厉害,余光里瞥见小女儿的样子,掏手帕给她擦嘴说:“巧克力都沾到嘴边了,记得多喝水啊。“
他有事情忙,顾不得多说几句,落在有心人眼里,忍不住琢磨开。
公安学校副校长,乍一听没什么实权,可人家是正厅级,年纪又轻,战友遍地,实打实的有前途。以前人家都说天子门生,他手下带出去的人,哪个不都是交情。
既然有这层考量,大家就得套交情。
方海其实有点油盐不进,当然,像他这样实打实立功上来的人,一向是这个脾气,硬邦邦的。可是人就有弱点,好色、贪财、重义、重情,七七八八的总得占一样吧。
想这些的这个人也是赶巧,正是干纠察的。他其实早知道市里多出一帮子儿童团伙,但大家都不会去计较,要不冰棍厂怎么一到夏天,就那么多小孩子背着泡沫箱去进货,走街串巷卖。
十一二岁,能搞出什么大动静,顶多想挣几毛钱买糖吃,那真是谁都看不上眼,也没人管,世人对孩子都有一种纵容。
不过有的时候,用一用也无妨嘛。
于是喜酒吃到一半,他就去套近乎,再状若无意提起自己对他家孩子的关照。
多少次,他可都是当没看见,不然就这几个孩子兵,早就全军覆没。
方海心里一咯噔,他现在面上功夫也修得不错,只打哈哈糊弄过去,甚至还忍到散场回家才提。
还是先打发孩子们出去玩,才跟媳妇说的。
赵秀云听一句,神色肃一分,最后问道:“动静很大吗?“
动静不大的话,人家不至于一个照面就认出来。
其实是可大可小的事情,家里人要是愿意照应,按他们这样的人家都不算事。
可赵秀云已经三令五申,不许孩子们太闹腾,挣钱可以,最好还是悄悄的,尤其是小麦,别看现在气氛稍微放宽,她这个年纪可是到能被追究的时候,简直是无法无天啊。
她也顾不上别的,桌子一拍就说:“看我怎么收拾这几个。”
说实在的,论教育孩子,方海是不行的,他带兵都从来不讲道理,只出一个拳头。
这种时候只能退位让贤,说:“打轻一点啊。”
大孩子了,打管什么用,以前难道打得少吗?
只能约束一时,不能约束一世。
赵秀云敏锐意识到,禾儿确实不再是个孩子,她可以允许孩子有主意,但注意太大可不行,心里已经想好一百条,但是说:“等明天小麦他们来再说吧。”
几个孩子,每天早上都要在巷子口碰头的。
赵秀云这天晚上已经在酝酿着怎么整治,禾儿却还没发现端倪,第二天照常快快乐乐要出门。
她整装待发,妈妈就喊她说:“你叫小麦进来一下,我有事找他们。”
禾儿应声出去,没觉得这是大难临头的前兆,连同小麦姐弟俩和王月婷也浑然未觉,进门还好端端的打招呼。
狗头铡离头一寸,方海想带着小女儿出门转转,省得孩子觉得被骂难为情,但他才张嘴,媳妇就说:“苗苗不出门,也有她的事。”
能有她什么事?
方海现在经人提醒,略一琢磨也能知道,想想两个孩子这么亲密,禾儿现在有的话不一定会跟爸爸妈妈说,但一定会跟妹妹说的,毕竟全天下再没有这么不会泄露秘密的人了。
得,他索性站旁边监斩。
这个气氛一出来,几个孩子就开始交换眼神,第一时间,都想到最近的事情。
禾儿小脸已经开始忐忑,两只手绞着裤腿。
赵秀云冷笑一声说:“谁先交代啊?”
小麦心想,我最大,当然是我,率先说:“对不起赵姨,禾儿也是想帮我多挣点钱。”
她高一的功课已经上得艰难,对高二没多大信心,想着趁这个暑假最好能多有点钱,到时候也好专心学习。
目的是好的,赵秀云未必不知道孩子们是怎么想,但还是说:“那你又知不知道,你要不是运气好,已经在纠察队的大门口走好几遭了?”
严重的话就是案底,到时候再多钱也不能够让她上大学。
小麦脸发白,嘴唇动动没能说出话来,只道:“那我们下次不弄了。”
赵秀云想听的可不是这个,严厉说:“是不是反复强调过,决不能闹出太大动静来?”
现在是什么政策,前途未明,好端端的学生,人家发财是恨不得关门闭户不叫人知道,怎么他们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
禾儿争辩道:“没有大动静,就跟冰棍厂卖冰棍一样,充其量五毛八毛的。”
还觉得自己做得挺对挺有理的是不是,还得夸她一句小心谨慎吗?
赵秀云现在都不拿打人骂人这一套吓唬她,只丢给她一份旧报纸,也就七八年前的事,某地有人因为卖自家编的竹篮子,被判劳改三年。
一个竹篮子才多少钱?禾儿心里有数。
赵秀云陈述事实说:“只要想抓你,一毛钱都是大事。”
她准备的岂止这一份,记忆力好,是连夜搜罗来所有相关的新闻,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有大有小,重则枪毙、轻则罚款。
禾儿咽口水不说话,显见得是被吓到,赵秀云尤嫌不够,说:“西监狱这礼拜要枪毙的犯人里,就有倒买倒卖数额过大的,要不要让你爸领你去看看。”
孩子吓一跳,方海也吓一跳,心想有点过了啊,但他从来在这上头是不出声的,只给他们背法律条例。
其实写的一回事,真的判下来也要看量刑,但这会说起来可都是从严从重啊,把几个抱有侥幸心里的小孩子都吓得不轻。
赵秀云其实气的还有一个,说:“禾儿,你是不是觉得有爸爸在,哪怕被纠察的人抓到也不要紧?”
说实在的,禾儿确实是这么想的,她心里觉得郑叔叔无论如何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吧。
但她知道这话不能说,只道:“没有被抓过。”
那是人家不把几个孩子这点事放眼里,要是有心针对,简直是一抓一个准,送上门的现成把柄,先不说家里现在全靠方海撑着,就说他这么多年的努力要是因为孩子耽搁了。
父女之间难道不会生怨言吗?
赵秀云冷酷道:“等被抓,咱们全家就等着流落街头吧,到时候你就是真的可以去做乞丐了。”
这话当然也是气话,禾儿没敢反驳,其实心里已经是被吓坏,她记忆力好,其实还记得看过地主被批、斗,这会想起来更是后怕。
一通下来,好赖都被镇住。
赵秀云生怕不够,拍板说:“这么大人了,我也不打你们,从明天起,我给你们一人排三份工,想挣钱就去干这个吧。”
送牛奶、扫马路、洗碗……
赵秀云是能用的关系都用上,务必把他们排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也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劳动能致富,少整天就想着钻空子。今天钻空子,明天就捅娄子,多少人都是这么一步一步走毁的。
只要政策还不明,赵秀云决计不许他们犯这样的错误。
第194章 挣钱 第一更
自家的孩子, 管教起来当然要更严格。
赵秀云给孩子们一天时间,把后续的事情都处理好, 等晚上禾儿一进门,就发飙了,说:“本来你现在长大,我都不好意思打你了,现在你看我是打你还是不打你的好?”
禾儿早知道自己有此一劫,伸出手说:“妈妈,你打吧。”
还挺“英勇就义”啊。
赵秀云一点没客气, 唰唰唰抽下去,打完她又看苗苗说:“还有你。”
禾儿立刻不干, 把妹妹挡在身后说:“她没有去。”
当然没去,苗苗一天到晚全在少年宫,能有她什么事, 但赵秀云问道:“她是不是副帮主?挂名头,也是要承担相应责任的。”
禾儿讪讪不说话,看妹妹一眼。
苗苗是有点害怕,巍巍颤颤伸出手, 她并不比姐姐是打小常挨打的孩子,尤其还怕疼,没怎么样呢,眼泪已经到眼角。
禾儿还是想争取, 说:“妈妈你打我吧, 小苗不知道的。”
还挺讲义气。
可惜,赵秀云打的就是讲义气,说:“姐姐做的是件错事你知道吗?”
苗苗脑袋里转一下,还是实诚点头说:”知道。“
姐俩最要好, 姐姐其实已经念叨很久说“妈妈早晚会知道,到时候我一定会挨打”。她未必准确能说出错在哪里,但确实知道姐姐在做一件不好的事情。
赵秀云无奈道:“知情不报也是罪,方青苗,不是帮姐姐藏秘密才是好,有时候这是在害她。”
苗苗其实不到能理解大道理的时候,毕竟她才八岁,但有一样她是知道的,一脸壮士断腕的豪情闭上眼说:“妈妈,打吧。”
声音都在抖,禾儿也觉得自己不敢看,悄悄垂下头,心里很为自己连累妹妹自责。
她是从犯,赵秀云只打三下,打完说:“还有,华山和青岛我们都不去了,剩下这点暑假,你就好好干活吧。”
禾儿眼睛睁大,没敢争,到底多少有些失望说:“我都跟高明说好了。”
赵秀云冷笑一声说:“那你就自己跟他解释。”
妈妈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冷峻,禾儿抿着嘴不说话,觉得这恐怕是有生以来被罚得最重的一次,自己老老实实带妹妹去洗澡,然后上床睡觉,心里想着怎么跟高明说。
但说实在的 ,下这个决定,最心疼的人是赵秀云自己。
方海其实觉得没必要,因为媳妇大概从一个月就已经在规划出门玩的事情,期待之情比孩子更深,睡前说:“要不还是去一个吧,你不也一直挂心高明。”
赵秀云当然是挂心的,但还是说:“不行,绝对要让禾儿受这个教训。”
方海只觉得这个教训是给她的,想想说:“那等寒假再去吧。”
大家都有寒假,也就再几个月的事情,就是时间得重新排。
赵秀云可有可无应道:“看她们表现吧。”
又有些气恼道:“你看她那个样子,好像还不大服气。”
这话其实是大冤枉,禾儿不仅是服气的,第二天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凑到妈妈身边说:“妈妈,原来人是不能犯错误的。”
犯错误的时候,会惴惴不安,连妈妈叫吃饭的语气里,都能让她有一百种即将挨骂的念头闪过,小小的人儿心里满是负担,连走着路想起来自己做的事,都要叹一口气。
现在好了,她虽然挨罚,可是心里敞亮啊。
小话一套一套的,赵秀云扯她的小脸说:“少给我来这套啊,再不老实,下次我会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