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赵秀云:“下雨了,我收拾一下。”
她说的是收拾一下,手上动作大得很,椅子上桌,要把东西挪到柜顶。
方海吓一跳:“下来下来,不怕摔了啊你。”
大惊小怪。
赵秀云:“你睡你的,我弄一下。”
这人,方海扶住椅子:“下来,我来。”
他长得高,不用踩椅子,力气又大,手一伸就够得着。
赵秀云仰着头看,感慨道:“家里有个男人是方便些。”
那些没有男人在家不方便的日子怎么办呢?
方海想不出来,从桌上轻轻跳下来。
客厅里的拉线灯被他碰到,一晃一晃的,连影子好像都在摇摆。雨哐啷哐啷砸在玻璃上,风呼呼从缝里往屋里钻,门被椅子挡住,还是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方海伸手抱了赵秀云一下。
比这再亲密的事,生过两个孩子了,什么没有。但站在灯光下,总叫人莫名发臊。
赵秀云轻轻推他:“怎么了?”
自己都没发现,语气柔得不像话,也就孩子生病时能得到的好。
方海平常走路都昂首挺胸,罚站背都挺得直直的,这会两个肩膀耷拉着。
“就是觉得对不起你。”
难为情,不敢去看媳妇的眼睛。
从赵秀云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的左半边脸,胡子总是悄悄长出来,睫毛很长,半垂着眼皮,下巴尖尖的,有个小豁口,棱角分明,胸膛硬到吓人,跟铁块似的,箍得人不舒服。
她踮脚在小豁口上亲了一下。
她没和人处过对象,一步到位就是结婚,婚后也只得到一个搭伙过日子的孩子她爸,这会的感觉却更像是处对象,那些不为人知的“禁书”里,给过她的十来岁时的幻想。
方海浑身上下一僵,咽口水:“该睡了,很晚了。”
赵秀云“噗嗤”笑出声:“嗯,睡吧。”
一夜折腾,赵秀云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积没积水。
雨没在下,院子里不算干爽。
她把衣服挂出去晾好,进厨房和面。
面引子用温水化开,加一碗面粉,一勺糖,揉成团,放进盆里,盖上纱布,搁在蜂窝炉旁边醒。
醒面的功夫,她去洗漱,回来再炒咸菜码子,夹在馒头里吃最好不过。
等馒头蒸上,她再到家属院门口拿牛奶,别的地方都可以送到家门口的,但是部队管得严,外人是不让进的。
一瓶牛奶是半斤,玻璃瓶要回收的,每天得拿着瓶子到门卫那里换牛奶,送奶员还会查奶卡上有没有奶站的红戳,每个月交钱的时候会给盖。
家属院所有人的奶卡都在门卫那里。
门卫认得人,心里有数,跟赵秀云打招呼:“小赵同志早啊。”
“刘叔早。”
赵秀云提了个小篮子,把昨天的四个空瓶子给刘叔,换回四瓶鲜奶,一瓶一毛二,每个月喝奶都花掉十来块。
本来是只有孩子喝的,后来她想给方海也补补,但他不肯吃独食,就变成一家四口都喝。
满家属院,也没有几家人这么干。隔壁陈秀英是每天订两瓶,四个孩子分着喝。一瓶其实挺多的,苗苗喝不大完,都进她爸的肚子。
赵秀云坚信,人只有吃得好,才能活得好,伙食上从不吝啬。别的不说,方海给她养得面色可见红润。
健康的表现啊,家里这根顶梁柱,不好吃好喝伺候着怎么行。
不过看不惯的大有人在,比如李丽,两人自从打过架,不合的事明摆在台面上。
李丽养孩子也舍得,端看牛牛那体格就知道,一个人能喝两瓶奶,一顿能吃两大碗。
她正巧也来拿牛奶,阴阳怪气道:“我但凡有点好吃好喝的,全进儿子的嘴,做妈的,哪里舍得自己吃自己喝。”
活像赵秀云是从孩子嘴里抢吃的人一样。
她手矜持地把碎发拢到耳后:“可不是,我也舍不得,不过方海说了,这个家我最要紧,得多补补。”
谁没长嘴是怎么的,李丽料到她会回击,反应也快:“不补补怎么生得出儿子,不是我说,你这还没动静呢?”
赵秀云意有所指:“有的儿子,生不如不生呢。”
说完不给回嘴的机会就走。
李丽不敢追上来骂,只能把声音放大,老远都听得见她跟刘叔说话。
“牛气什么,连个儿子都生不出,姑娘养得再好还不是别人家的,我看八成是……”
后面那些,赵秀云自己都猜得到。
说真的,她自己也觉得不大对劲,怀禾儿苗苗都快得很,怎么来家属院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不想生跟不能生可是两码子事,别的不说,方海会怎么想?
换解放前,要么休妻,要么抬妾。
现在叫离婚,可离了婚要怎么过日子?
不挣钱,哪怕偷攒下来那点家底也有限,再带俩孩子,日子要怎么过?
赵秀云不敢想,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在乡下低一截,被婆家打死都是白死,方海看着是不太像这样的人,可谁能赌?
都怪李丽,好端端的早上,晦气。
赵秀云气鼓鼓回家,把孩子叫起床。
方海带孩子洗漱,她把牛奶温了拿出来,早饭摆好。
白面馒头就咸菜,噎得慌就喝牛奶,美得很。
禾儿爱掰着馒头吃,桌上掉下的碎屑,自己捻起来又吃掉。
方海吃一大口咸菜,咬得起劲:“馒头没味道,你们仨也吃得来。”
家里就他配咸菜,母女三个都只吃白馒头。
“我放了糖的,怎么会没味道。”
香甜软糯正正好,赵秀云就喜欢这个,把奶皮子挑给禾儿。
“今天是不是考试?”
“嗯,第六单元的语文。”
“做完好好检查知道吗?要是考得好,妈妈给你买好吃的。”
禾儿信心满满:“我肯定能考好的。”
方海:“怎么觉得天天要考试。”
一个单元接一个单元的考,数学考完考语文,又是期中又是期末的,一个学期才上多少课。
赵秀云:“不考试怎么知道孩子学得怎么样?”
成,说不过,方海悻悻。
“我晚上有点事,不回来吃饭。”
他的事一般是和工作有关,赵秀云是一句都不会多问的,听完点点头:“行,那给你留门吗?”
办公室有折叠床,方海要是赶上值班任务就不回来睡。
”留,九点差不多就回来。”
他说是九点回,其实八点多就到家门口,一手一个大箱子,踌躇不敢推门。
陈秀英冷不丁看见个影子吓一跳:“我说方海,你站这干嘛呢?没带钥匙?你媳妇应该在家啊。”
方海被她这嗓子吓的,手臂推门:“在呢在呢,嫂子回见啊。”
速度快得,陈秀英要问他拎着什么都给岔过去了。
进了院,就不容方海拖延了。
赵秀云听见动静,拉开屋门:“这么早就回来了?”
借着那点灯光,院子里的景象一清二楚,她心头涌上不安:“你买了什么?”
方海支支吾吾:“进去再说。”
生怕她在院子里就骂人。
越是这样,赵秀云越是往大了猜,拳头捏紧恨不得捶他,抱臂倚着墙让他进来。
“现在能说了吗?”
孩子都还没睡,以为爸爸带什么好吃的回来,光着脚丫从房间跑出来,一脸兴奋。
赵秀云笑不出声。
“穿拖鞋,说几次了。”
禾儿察言观色,赶紧带着妹妹跑回房间,从门缝里往外看。
方海小心翼翼把箱子放下。
“买了……风扇。”
天眼见的热起来,孩子火气旺,早起有时候都一身汗,但赵秀云从没想过买风扇,一是这种大件不必须,一年就用三四个月;二是票难凑,里里外外得搭下去不少,划不来。
赵秀云正要问多少钱买的,孩子又跑出来嚷:“风扇,我们有风扇啦!”
她忍不住扶额:“还买两台,睡一间房不就行了。”
也就是家属院地方宽,上城里看看,一家三代住一间房的都多得是,两台风扇电费都不知道要多少。
方海趁着孩子不注意勾媳妇手:“大姑娘了,怎么能睡一间。”
眼睛里可不是这个意思,打量谁不知道他脑子里就那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