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活动在一小时后结束。
李衔九婉拒了饭局,让江建平把他送回家。
他原先在蓝旗营租老小区,今年夏天红了之后, 常有粉丝跟车, 堵门, 老小区安保系统不好, 公司给他在朝阳区找了个高档小区入住, 一切才归于平静。
进家之后照例先去看李青云。
欧阳说李青云刚拉完肚子,刘姨给她擦拭完,去清洗床单了。
欧阳是李衔九给李青云请得营养师, 正打算去拿食物用破壁机打碎, 喂给李青云吃。
她们都去忙活了。
李衔九在床边坐下。
这几年他眼睁睁看着李青云从健硕到皮包骨一天天的瘦下去,每天吸痰拍背扎针鼻饲还一天到晚瘫着,因为躺得时间太久, 即便刘姨每天帮她按摩,她的双腿还是因为肌张力高, 而扭曲变形了。
记得李青云刚瘫不久,八月,父亲忌日。
他做了个梦。
梦里父亲也是这样坐在李青云的床头,哭的满脸是泪, 请求他:“孩子,求求你,小云不想这样活着,让我带她走吧。”
等醒来之后,屋内空荡荡的。
一如他的心。
他有想过,要不让李青云死了,谁都不受罪。
可他一看到李青云对一切都浑然不知的脸,他就觉得他有这种念头,一定会遭报应的。
欧阳把饭端过来。
李衔九给李青云插胃管,用喂食枪给她喂饭,这些事情他做的次数不多,不是很熟练。
他其实没怎么照顾过李青云,几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维持生计上。
他最难的时候,在大一的期末,那会儿学业重,房租催交的紧,偏偏李青云因为肺部感染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他那时候的开销完全是几张信用卡轮番刷,这样一来,还款平衡都被打破了,连付医药费的钱都没有。
如果不是《结痂》的机遇,他早死了。
上帝一路关门,却又一路给他开窗。
或许喜忧参半,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现如今李衔九最不缺的就是钱。
从负债累累到日进斗金,他用了四年,这个结果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可是他得到他想要的了吗?
没有钱之前,钱真就是万能的,可有了钱之后才知道钱不能做到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
比如李青云的健康和他的青春,用钱也换不来,有些伤痛注定是绵长而深远的,随着年深月久,而愈发历久弥新。
给李青云喂完饭之后,他回自己卧室,准备冲个澡。
王信给他发来几段今天活动的视频,拥挤的人潮推推搡搡,他无意之间看到最后传过来的那个视频,封面上有个人很熟悉,他才点开看。
视频里有人摔倒。
他只看了一遍。
那一遍已经令他确认,摔倒的人是姜之栩。
他顿了顿。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嘭”一声把手机砸到墙上。
随后他去洗了个冷水澡。
从浴室出来之后,他神色已恢复清明。
地上的手机在振动。
是小姑打来电话。
李家人丁稀少,人情淡薄,亲戚之间一向没有往来,和小姑的联系是在他大学之后——小姑听说李青云患病,便每月给他打一千五的生活费。
之前拍《结痂》的片酬,除了还信用卡,少部分打给了姜学谦,还他在青城的住院费,剩下的全都给小姑打了回去。
今年他的剧爆火,他也没有吝啬,又打了十万块给小姑。
哪怕日子再难,活一天就要有一天的人样儿,恩情不能忘,人情不能丢,他死去的爹除了这点做人的道理,也没什么留给他了。
接起电话,听到听筒那头叫了声“哥”。
却是小表妹打来的。
《千秋岁引》播出后,表妹也成了他的粉丝。
他点了烟来抽:“什么事?”
“我有个惊天大秘密要给你说!”
“挂了……”
“诶!别别别!我以高考成绩发誓!是大事!”
青烟缕缕中,他忽然觉出有什么不对劲:“长话短说。”
“我要你和漾漾双人的二十张签名照,你俩都签名的那种!”
“如果有价值,可以。”
“哥,你不知道我妈多过分,我今天偷听我妈和我爸说话,他们居然想让你拿钱给我哥买房子!”小表妹愤然不已,“但其实当初那些生活费根本不是她打给你的!是一个姓孟的阿姨来我们家……”
忽然耳鸣了。
李衔九摁断了电话。
仰倒在沙发上,把烟抽得双颊深凹。
摁灭那支烟之后,他决定出去一趟。
地下停车场里摆放一辆崭新的大G,是王信上个月给他提的。
考驾照对于之前的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他直到今年冬天才去考,考完之后没钱买车,七月份有钱了,买了车却忙疯了,一次没开过。
这是他第一次上路。
没想到竟是去找姜之栩。
路上他给孟黎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个问题,没等到答案就无所谓的挂断了。
-
姜之栩这天下午陪上司参加一个会议,对面的外国人磨磨唧唧,一直揪着合同里的最后一项不放,她翻译的口干舌燥,一直到七点半才结束。
坐地铁回家,出地铁站的时候常灵玉给她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她说快了,常灵玉便嘿嘿一笑,安排她——刚才在小区附近看到有阿婆卖花,挣扎了一会儿没买,上楼之后又心痒痒,你挑几朵上来。
卖花的地方在小区一角,接近红绿灯的位置,姜之栩恰好是从这边过来的,顺路就过去挑了一把雏菊。
阿婆取了透明的包装纸给她包装,等花的空档,看到对面有个拿了一大把氢气球的男人飞奔而来,一辆忽然驶过的吉普车差点撞倒男人,男人一躲,摔到地上,手里的氢气球尽数飞去。
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氢气球缓缓飞到夜空上,男人懊恼,路人惊呼,孩子们跳起来大喊,一时间所有人都仰头去看。
姜之栩再低下头的时候,忽然看到路对面那人的身影。
好像只有他无视这热闹,把视线落在她发梢肩头。
姜之栩傻站着,像入了定一样,早就僵成一块石头。
阿婆说:“花好了。”
她回神,接过花,手机同时响起来。
她掏出一看,是一则Q.Q消息:要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你就乖乖过来。
她死死握住手机。
扭脸去看,他那样不可一世的靠在车上,一身黑,连口罩都是黑色的,仿佛是一滴墨,就这样自然的融进黑夜里。
这样的他,能做出什么事,她心里有数。
于是也不再矫情,过了马路,他早给她开了后座车门,她低头进去,他接着把她往里一推,也钻了进来。
“嘭”一声关掉车门。
她还没有坐稳,他就问:“感冒还没好?”
她心虚说:“嗯。”
他也没有摘掉口罩,似乎是在追求某种公平。
当然,他不止是这个意思:“我现在戴口罩了,不怕传染了,你摘了我看看。”
他果然还是在意这件事的。
也是,感冒这个破理由拙劣到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夜浓,车里没有开灯,路边老旧的路灯也并不亮,她为了下午的会议特意化了很厚的粉底。
挣扎了又挣扎,索性把口罩摘掉。
她穿一身得体的套装,V领的白色衬衫,头发又密又长,妆容是精心化过的,只看眼尾咖色的眼影和娇红的嘴唇就能知道。
她果然是长大了,从前就觉得她单看五官其实是浓颜系的,只是气质清冷,可她现在长大了,身上沾了几分烟火气,纯上加了一抹欲,以前是漂亮的让人想保护,现在是漂亮的让人想摧毁。
李衔九眼神暗的像深潭。
他不知道他这种毫不避讳的迷恋刺痛了她。
她又把口罩戴上:“我可以走了吧。”
他说:“不急,我们聊聊。”
说着把他们之间那束碍眼的花拿开,随手扔进驾驶室:“这花那么卑微,买它做什么?”
姜之栩眼皮一跳,反问:“这不是你以前种过的么。”
说完之后一怔。
只见男人的眼里好似有什么在翻涌:“那花还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