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噼里啪啦的东西被推倒的声音。
然后是林学富喘着粗气快步下楼,以及门“砰——”地一声被带上的声音。
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
林书夏迟疑了一会儿,跑上楼去找妈妈。
她觉得爸爸变得好恐怖。
大喊大叫的,甚至还摔门。
二楼的房间乱糟糟的,书彤跌坐在地上,捂着右半边脸,神情怔怔地看着门口。
林书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跑到书彤身边:“妈妈,你怎么坐在地上了?”
她扶起书彤,第一时间看到了地下的碎玻璃,也看到了书彤掌心摁压到玻璃的伤口:“妈妈,你的手流血了。”
“没事,”伤口小,书彤并不打算处理,看着林书夏,“你怎么突然跑上来了?作业都做完了吗?”
“做完了。”
林书夏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创可贴:“手掌流血了,我正好有创可贴,妈妈你拿去贴一下吧?”
她今天体育课上跑步,后面有同学跑太快绊到她了,特地去小卖部买了两枚创可贴向她道歉,让她贴贴手掌上的擦伤,免得碰到水感染了。
用了一枚,刚好还剩下一枚。
书彤不想让林书夏多担心,手伸了出来:“贴完了就赶紧下楼去预习明天的功课,知道吗?”
林书夏应了一声,对着伤口吹吹气,轻轻地贴着创可贴,小心翼翼地问:“妈妈痛吗?”
“不痛,”书彤勉强地朝她笑了笑,“妈妈贴上创可贴就不痛了。”
……
陈烬突然就想起那天在办公室,他见到林书夏的第一面。
小女孩儿双手捧着几十张的创可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痛不痛哇?我妈妈说了,只要贴上创可贴就不会痛了哦。”
还有那次,在男生宿舍楼下。
她好像惯性似的,总在口袋里备着创可贴。也习惯性的,会在贴创可贴之前,先给伤口先吹吹气。
陈烬没说话,垂眼看着林书夏。
他能想象得到,小姑娘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一瞬间的心疼感瞬间将他淹没。
流出来的眼泪早就被擦干。
风一吹,眼球胀得生疼。
林书夏闭了闭眼睛,往前埋进陈烬的胸膛,闻着他身上的气息,随着情绪起伏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
静默片刻。
想到当初自己听到陈烬过去的心情,林书夏抬眼,额头蹭了蹭他的衣服,不想他太担心,弯了弯唇:“把事情说出来了,心情好像就好很多了。”
“那你多说点,”陈烬又亲了亲她的头发,“我当你的垃圾桶。”
—
家暴永远不会只有一次。
赌博将林学富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书彤感到完全陌生的人。
书彤将林书夏保护得很好,也一直不让她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
但林书夏敏感地觉察到,自己越来越少能在家里见到爸爸了。
之前天天能在家里见到他,现在一个半月几次才能见到,而且还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爸爸。
只是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忍受了一段时间后,书彤终于忍无可忍了。
她从林学富动手的那一刻,就想和他离婚了。只不过又顾忌着林书夏,不想让孩子缺失基本的父爱,成为一个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
但现在已经是到了,完全忍不了了的地步。
一天放学。
书彤把林书夏叫到跟前:“夏夏,你还喜欢爸爸吗?”
林书夏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说道:“我喜欢之前的爸爸。”
书彤松了一口气,迂回地问她:“夏夏啊,如果你有天交了一个朋友,结果对方动不动就欺负你,你还要和他做朋友吗?”
林书夏这回想也没想地摇头:“不要,我不要和他做朋友了。”
书彤没再问下去,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妈妈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次之后,书彤开始在私底下接触律师。
她留下每一次被林学富家暴的证据,好让夫妻财产分割时,能占据最有利条件。
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林学富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书彤想要离婚的想法,但他不在意,或者说是不想在意。
他满脑子都只剩下赌博和钱。
书彤这年教初三,得上晚修。在仔细交代林书夏好好学习之后,也没看林学富一眼就出门了。
林书夏出去倒水,听到了林学富在和人讲电话。
“哪呢?这么远啊?我不去了。”
“……”
“我现在就是想赌也没筹码啊。”
“……”
“别提了,最近输了一大笔钱,也没见赢回多少。”
林书夏没再听,准备回房间读书。
书彤是老师,其他老师的孩子也都很出色,林书夏不想让妈妈脸上无光,对学习也特别上心。
可林学富听到她出来的动静,出声叫住了她。
“夏夏啊,过来爸爸这,爸爸有话要问你。”
林书夏捧着水杯回头,看到林学富朝她招了招手。
她犹豫了一下,抿唇走过去。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却足以让一对父女变得生疏,林书夏甚至都快忘了,小时候被他抱在脖子上坐着,逢人就夸“这是我家小公主”的场景了。
“夏夏啊,爸爸问你,你有看到一个小方包吗?装着东西的。”
林书夏疑惑地看他:“什么小方包?”
“就你妈妈之前经常拿出来,放在腿上数东西的小方包。你有看到她最近放哪去了吗?”
那一年微信还没出来,大家总喜欢把钱存进银行里,让它生利息赚钱。
林学富口中的小方包,是书彤存放存折和一沓现金的。
家里一直是书彤在理财。
即便上次同意了林学富的投资,书彤考虑到了失败的可能,为了以后的生活预留下了一部分存款。
林学富一开始还生气。
他认为书彤没和他商量,也是不信任他的一种表现。但在后来却感谢起书彤的行为,让他又有了赌博的筹码。
哪怕书彤从不告诉她这一些事情,林书夏也从日复一日地争吵中明白了什么。
林学富嗜赌,这种恶习一旦沾染上了,是改不掉的。
不能给他钱。
只要一给,他又会拿去挥霍。
林书夏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并不习惯说谎,脑袋垂着,不敢抬头看人,就连耳根都是红的。
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林学富假意地叹了一口气:“夏夏啊,你知不知道你就要没有爸爸了。”
林书夏睁大眼睛看他。
“你妈妈要和我离婚,”林学富说,“爸爸那么爱你妈妈,那么爱你,离婚就等于是要了我的命了。我现在就想买点礼物送给你妈妈,让她不要和我离婚。”
“但是爸爸没有钱啊。”
林书夏沉默。
林学富继续打感情牌:“夏夏,爸爸之前对你不好吗?爸爸只是一时走了岔路,已经知道错了,你能不能给爸爸一个机会,原谅爸爸?”
“爸爸想给你妈妈买束花道歉,可爸爸现在连束花都买不起了。你也不想看到你爸爸跳海死在你面前,求你妈妈原谅吧?”
林书夏想让之前的爸爸回来,也想妈妈的脸上重新露出笑脸。
她抬眼看他,踌躇了一下问:“……花要多少钱?”
校门外也有卖花的,一束五块。
林书夏觉得自己的妈妈,应该配得上更好的,更贵的花。
“五百……哦不三千,”林学富改口说,“怎么着都得给你妈妈买好一点的花吧。”
“我……我只有五百块。”
林学富心思都飞到了赌桌上去了,哪里还在乎多和少,连忙点头,“五百也行,爸爸一定买最好的花回来给你妈妈。”
林书夏回去房间拿了钱。
每年的压岁钱都是书彤替她保管的,这些年的零花钱她只攒下了五百块。前两天没忍住,和同桌去吃了顿肯德基,只剩下了四百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