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岁摇头,拎包起身,“我出去透透气。”
她的离席打乱了对面某人闲谈的心思,目光跟随着她,直到沉重的木门被合上隔绝了他的视线。而后和人聊天,明显心不在焉,没过多久就寻了个理由欠身离开。
……
露天阳台视野开阔,晚风吹在身上,让人神志清明了不少。徐知岁刚刚去过洗手间了,没能如愿吐一场,胃里还是火辣辣的难受。
身后传来脚步声,迟疑地停在她身后不远,过了会儿,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问:“你还好吗?”
徐知岁回头看了他一眼,闷闷地嗯了声,“还行,死不了。”
祁燃站到她身边,“喝不了就不喝,不用那么逞强。”
“别说的你很了解我一样,你怎么知道我的酒量在哪?”徐知岁抬眸看他,眼中不无嘲讽,“就像我,从来就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的你。”
记忆中的祁燃总是清清冷冷,不善于交际,总喜欢带着耳机一个人呆着,而刚才的他谈笑自若,应对自如,即便胃里再如何翻江倒海,面上也丝毫看不出来。
该说,这就是男人的成长吗?被迫去适应社会,被迫去学会人情世故,可是看着这样的他,徐知岁觉得陌生又害怕。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了,她也回不去了。
祁燃沉默了一会儿,说:“平时多有应酬,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学会了。但请你相信,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
徐知岁笑了,眉眼依旧弯弯,眼底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拢了拢外套,从祁燃身边擦肩而过,“先问你自己信不信吧。”
……
从阳台回来的路上,祁燃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时看见裴子熠倚在洗手台边,手里夹着半支烟。
“儿科医生也抽烟吗?”祁燃绕过他,打开了水龙头。
裴子熠轻笑,“儿科医生也有烦恼的时候,工作太忙总要找种方式缓一缓吧。别说我了,你也不是练就了一身千杯不醉的本事。”
祁燃低头洗手,不说话。
裴子熠摁灭了烟头,转身看着镜子里的两人,突然感慨:“咱们俩上一次坐下来一起吃饭,是不是还是十年前,一起翻墙出去的那天晚上?”
“应该吧。”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记得那一天我告诉你我喜欢徐知岁,你竟然都没什么反应。”
祁燃关掉了水龙头,定定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裴子熠对上他的眼睛,“祁燃,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出国,后悔把她让给我?”
“你错了,感情从来不是个物件,没有什么让不让的。”祁燃说:“我只后悔自己没有紧紧抓住她,但这一次,不会了。”
……
回到包间后不久,徐知岁收到了裴子熠的微信,说院里突然有个急诊,他必须回去。
做他们这一行的半夜被召回是常事,何况他所处的还是人手不足的儿外科,徐知岁回了个“好”字,犹豫了半分钟,又发出一句“注意安全”。
刚回完消息,原本属于裴子熠的那张座椅被人拉开,祁燃在大家暧昧的目光中坐到了徐知岁的身边。
有人起哄,也有人搞不懂情况,只有徐知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平静地和秦颐聊着天。
正说着,吴婉婉突然起身,端着一杯酒来到徐知岁跟前,笑语晏晏道:“来,班花,咱俩也喝一个吧。”
徐知岁看着那杯倒得满满当当稍不小心就会洒出来的红酒,真的很想说,大家都是女人,女人就别为难女人了。然而即便是已经结婚嫁人,吴婉婉对她还保持着一份莫名的敌意。
见她迟疑,吴婉婉挑眉道:“都是老同学,怎么单单不给我面子?”
徐知岁胃里刚舒服一点,实在不想再往洗手间跑了,皮笑肉不笑地说:“酒量摆在那,总不能往死里喝吧?”
吴婉婉瞟了她旁边的男人一眼,回过头不无挑衅地对徐知岁说:“没事,一杯红酒而已,即便是喝醉了,也有人送你回去不是吗?”
徐知岁冷冷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算是明白今天这杯酒自己若是不喝,吴婉婉就没完没了了,于是心一横,起身去接酒杯。
手指刚刚触碰到杯脚,那杯酒却冷不防被人截走——祁燃起身,先她一步夺过酒杯,仰头将那杯红酒一饮而尽。
“这样可以了?”
他将杯子倒过来,冷冷看着劝酒的人。
霎时间,吴婉婉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咬唇狠狠瞪着祁燃,眼底似有泪珠在打转。
撇过头,拭了下眼角,不无讥讽地对徐知岁说:“果然啊,班花就是不一样,毕业这么多年了,咱们班的男神还是这么护着你。”
徐知岁没做声,视线全都落在祁燃递回来的那个空杯子上。
那是她的杯子,边沿处还有她浅浅的唇膏印,而祁燃刚才的嘴唇恰好也落在了那处。
她怔怔地坐了回去,祁燃弯腰给她盛了碗汤,“喝点汤缓一缓。”
徐知岁看了一眼,并不领他的情。
桌上气氛变得微妙,大家面面相觑,心底默默揣摩着两人的关系,然而当事人之间气氛古怪,大家便不好乱开什么玩笑,心照不宣地将这一篇就此揭过,只是递到祁燃面前的酒一杯一杯就没断过。
桌上红的白的空了好几瓶,见大家吃的差不多,孙学文带着师母率先离了场。他们是没年轻人那股闹腾劲了,年纪大了也熬不住。
一伙人浩浩荡荡地送他们到酒店门口,蒋浩觉得意犹未尽,提议转场,去楼上包间唱K。
徐知岁原本也不想去的,奈何秦颐兴致正高,禁不住她的一再挽留,也跟着上了楼。
秦颐是麦霸,一进包间就迫不及待地展示歌喉,徐知岁坐在靠近点歌台最角落的位置,眼神空洞地望着屏幕,愣愣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身边的沙发微微下陷,紧接着她闻到了一丝酒气,以及他身上那淡淡的梧桐清香。
她拢了拢外套,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唱了没一会儿,蒋浩又让服务生搬来了两箱酒,有人提议说干喝酒没意思,不如玩点游戏。
一伙成年人聚在一起商议玩什么,琢磨来琢磨去,最后选了最无聊的玩骰子,六人为一组,数字最小的人接受惩罚,必须说一个真心话,或者喝酒。
徐知岁不想再喝酒了,推辞着没参加,而一贯对这种娱乐活动不感兴趣的祁燃竟也没拒绝。
第一轮下来,吴婉婉输了。在被追问是喝酒还是选择真心话地时候,她一脸坦荡放下骰子,“那就选真心话吧,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什么不能释怀的。我高中时候暗恋过我们班一个男生,他是……是祁燃。”
这话一出,在场一片哗然,徐知岁也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猛地颤了下。那感觉迟缓却强烈,忽然间就明白了,吴婉婉对她的那些恶意从何而来。
她下意识去看祁燃,他脸庞隐在黑暗中,让人辨不清神情,明明所有人都在为这个突如起来的大八卦而震惊兴奋,他却冷淡得仿佛一个局外人。
“我从高一就喜欢他了,后来因为他出国还偷偷难过了好一阵。”吴婉婉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变得轻松,“不过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现在都结婚了,那些想法早断了,现在说出来大家就当个玩笑听听吧。”
徐知岁静静看着她,心底忽然升起了一丝感慨,这感慨无关嫉妒,无关同情,只因她们为同一个男生付出过青春。
秦颐唱完一首歌,默默坐到了她身边,见她表情黯然,轻轻搭了下她的肩膀,“唉,难怪她一直那么针对你,原来是因为这个。”
徐知岁叹了口气,“她何苦呢,我和她又有谁真的赢了吗?”
不过是一个比一个伤的更深罢了。
说话间,那边已经展开了第二轮。
输的是祁燃。
众人跟着起哄,根本不给他选择喝酒的机会。
“我来问我来问!我相信这个问题大家都好奇!请问班长,高中的时候全校那么多女生喜欢你,你有没有对谁动过心?”
祁燃手掌压在酒杯上,淡笑不语,就在所有都以为他肯定不会回答的时候,他低沉的嗓音从黑暗中传来。
“自然是有的。”
包间里炸开了锅,老同学一个比一个兴奋,有人追问:“那是谁?”
祁燃还是笑,眼睛却无意识地瞟向某处,“这好像是两个问题。”
“嘁!”八卦听了一办,太难受了,众人连忙催促再开第三轮,怎么都得让祁燃说出那个名字来。
然而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祁燃都摇到了全场最大的点数。
秦颐看着那边闹腾的一伙人,心下也开始疑惑了。她联想到那天的追车事件,还是刚才祁燃为岁岁挡的酒,一个不确定的念头从心底冒了出来。
她看了看身边的人,迟疑地问:“岁岁,问你个问题。”
“嗯。”
“你还喜欢他吗?”
徐知岁微微攥紧了拳头,目光在祁燃身上短暂停留。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的小姑娘了,成年人的爱情就像天平,你爱我一分,我还你一分,都小心翼翼地计较着得失。
成长这条路上,她失去了很多东西,其中一个便叫勇气。她再也没有当年的心气能那么轰轰烈烈地去爱一个人了。
她收回目光,怅然摇头,“不喜欢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在这嘈杂的包间里恰好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
然而有人这时候点了切歌,音乐正式播放前有那么一两秒的空白,这温软的一声跌进了旁边人的耳朵里,祁燃低垂眼眼睫,紧握酒杯的手克制而颤抖。
第37章 倔强(5) 我还爱你.
从来没有一场聚会像今天这样煎熬。
徐知岁分明坐在灯光迷离、音响喧闹的KTV包间里, 却觉得自己犹如热锅上被灼烧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笑也不是, 哭也不是。
她的焦灼来源于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慌从何而来。
祁燃退出了那个无聊的游戏, 面前的酒瓶却空了一个又一个。每当听见他倒酒的声音, 徐知岁的心就愈乱一分。
她强迫自己去忽略这个人的存在,可当自己无意识放空的时候,脑海里就会有两个声音在激烈拉锯。
一个声音问:他为什么要自己灌自己?他刚才喝的已经够多了,再喝下去会不会出事?真醉了的话一会儿怎么回去?
另一个声音说:别管他, 要喝就让他喝吧,不是还有宋砚给他开车吗?大不了还能叫代驾。
徐知岁觉得或许自己也醉了,否则怎么会如此心烦意乱?
她迫切地想要缓口气, 拎包起身,去了洗手间。
中途, 她接到了谢书毓的电话, 说谢成业有一份材料让他带给她, 问她在哪。
徐知岁说自己正在参加同学聚会,大概不太方便拿。谢书毓问了地址, 发现离他所在的方位并不远,索性开车给她送了过来。
徐知岁在酒店门口等了不到十分钟, 谢书毓的车就停在了跟前。
“什么材料啊?那么着急?”徐知岁拢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对推门下车的谢书毓挤出一个温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