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穆影月从未在父亲那里得到片刻温情,他看都没看梁少渠一眼,只要戚缘让他留下,那么谁都无法将他从她身边带走,就算被关起来,他也会想办法逃回她身边。
他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又大又空旷的家,除了钢琴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留恋,他只要能看得到小缘就好了,不会害怕不会慌张,睡觉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闭上双眼。
戚缘仍旧是伸手摸着他的头发,朝梁少渠微笑:“梁先生似乎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不会伤害影月的,梁先生不必这样紧张。”
梁少渠对她的认定便是心机拜金,没见面光听说这个名字时他便对她很是不喜,一个出身普通的龙套演员能攀上商榷,这没点手段能行?
商榷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都叫她哄得神魂颠倒,更何况是心性单纯的影月?像影月这种性格,很难会有人愿意真心跟他做朋友,怕不是戚缘勾勾手指头,这傻孩子便直奔她去了!
事实证明,梁少渠一语成谶,他所有的担心如今全成了事实,穆影月已经完全不可控了。
“梁先生怎么不说话?”戚缘微微歪了下头,这个动作令梁少渠有片刻的恍惚,正在他想要去捕捉时,戚缘又继续道,“影月毕竟也不是小孩子了,他是成年人,有足够的自理能力,我想,梁先生适当也该放手,不要管他这么宽。”
“你说是不是呀?”
最后一句是对穆影月说的,语气温柔缱绻,穆影月只顾着看她,用力点头,哪里管梁少渠答应不答应。
如果说穆影月是一台电脑,那么戚缘跟梁少渠就是两个高明的黑客,此时他们正在争夺穆影月的控制权,谁都不是出自爱他,只是想要得到。现在这台机械化的电脑对其中一人产生了依赖,在这场较量中,显然戚缘占了上风。
她无需太费力,电脑自己把自己攻略好了。
梁少渠铁青着一张脸,恰好这时商老先生身边的人来喊戚缘与商榷,戚缘顺势带着穆影月离去,剩下梁少渠站在原地,他原本想要追上去,只是很快又被前来打招呼的人淹没。
商老先生看见穆影月,还挺惊讶,“你跟你父亲长得倒是不怎么像。”
随后又道:“不像好啊,穆行川年轻时跟个小白脸似的。”
去年他只见到了梁少渠没有见到穆影月,隐约知道这孩子有些不正常,但华瑞跟上光没有利益往来,再加上穆行川如今身体欠佳,商老先生都很多年没见着那人了。
戚缘心想,他现在这长相可比小白脸漂亮多了,得感谢他的生母,对方必然得是位大美人。
穆影月没有说话,他不喜欢眼前这位老先生,商老先生却浑然未觉,穆影月到底是穆行川的独生子,“我以前啊,跟你父亲还算有点来往,不过这上了年纪,腿脚不方便,是哪哪儿都跑不动咯。”
看看穆影月再看看商榷,商老先生顿觉自己比起穆行川还是比较幸运的,至少他儿子十分优秀撑得起家业,否则生出穆影月这般的,死了都没法瞑目。
穆影月不知道老先生心里怎么评价自己,他也不在意,商老先生看着穆影月的脸,虽说这孩子干啥啥不行,但长得是真好看。他又看看自己儿子跟儿媳妇,突然对戚缘就满意了,说:“你俩以后要是有孩子,我看不比影月长得差,趁着年轻,得抓紧生啊,咱家又不是养不起,生他五六个也无妨,多子多福嘛!”
关于生孩子这个话题,商榷早跟父亲说过,今儿是老爷子大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反驳,只笑着敷衍过去,商老先生看着儿子儿媳,仿佛看见了又白又胖的大孙子在朝自己乐呵,这儿媳妇虽然性子不好,心又野,但长得是真俊,有这样的妈,不愁孩子不好看。
这么好的基因不多生几个,那不纯纯的浪费?
穆影月听到商老先生的话,眉头皱的紧紧的,他不停地看戚缘的肚子,戚缘拍他脑袋:“看什么呢?”
美丽的青年眼神忧郁,他缓缓地说:“小缘……不要……生……五六个。”
戚缘失笑:“那我就是要生,你拿我怎么办?”
他当然不能拿她怎么样,可管家说他的母亲就是难产去世,生一个孩子都会死,怎么能让小缘生这么多?
豆大的泪珠就这样从眼里滑落,穆影月连哭都是无声的,像只可怜的被绑缚的小鹿,默默流着眼泪。
戚缘逗他玩呢,她怎么可能去生五六个?生产队的老母猪都不敢这么生!
商榷头一回看见满了十八岁的男人说哭就哭,最关键是哭还不招人烦,不用开口小缘就去哄他了,又给擦眼泪又轻声细语,他一方面觉得照顾个小孩没什么,一方面又着实忍不住呷酸咽醋,便想接过戚缘帮穆影月擦眼泪。
嘿,结果这人被小缘擦眼泪时乖乖巧巧站着不动,商榷一靠近立马扭头不看他,只差没把双标俩字刻在脑门上。
气得商榷不想理他。
不理才好呢,穆影月亦不见得有多么想搭理商榷,他只心心念念戚缘,直到寿宴结束,梁少渠来接他回家,他才依依不舍地看了戚缘一眼,他知道的,不能缠着小缘,小缘有自己的生活,他得回去。
戚缘笑着说:“这么着急走啊,不留下来住两天?”
她这话听着真的就只是客套,别人听了决不会察觉不对,惟独了解穆影月的人清楚,他听不懂什么是客套话什么是真心话,对他而言,小缘这样说了,那肯定就是想留他。
刚抬起的脚瞬间就扎根在了地面,恐怕派来辆挖掘机穆影月也不会挪窝。
商老先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官司,笑道:“不嫌弃就留下来住两天,反正我这平时也是一个人,商榷跟戚缘两个都忙得很。”
梁少渠再三隐忍,终究是不能拂了商老先生的面子,对穆影月叮嘱道:“影月,你在别人家里做客要守规矩,不可以太放肆,如果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让人通知我,记住了没有?”
穆影月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只顾着看戚缘,不过一切有关戚缘的事他都记得很清楚,他的大脑与灵魂似乎为她而生,连一年前的第一次见面,他现在想起来都历历在目。
也是一样的白色裙子,但款式剪裁各有不同,穆影月甚至记得去年那条裙子腰后的镂空,一切一切跟戚缘有关的记忆,在他大脑里都无比清晰。
好神奇,世界对他而言是灰暗的,惟独她是唯一的色彩。
梁少渠用最后的修养与主人家告辞,临去前又深深地看了穆影月一眼,可惜明月照沟渠,媚眼抛给瞎子看。
有穆影月在,商老先生想训话也得挑时机,他对戚缘最大的不满就是她不听话,不安分,总想着抛头露面,别的地方没什么好说的,要是能早点给他生个孙子,他也懒得干涉小一辈的事情。
穆影月不喜欢陌生环境,但只要有戚缘在他就能待,不会吵闹也不会捣乱,只乖乖地坐着,戚缘一个口令他一个动作,眼见两人在客厅里玩起来,商老先生给商榷使了个眼色,商榷抬手轻轻按在戚缘肩膀上,戚缘会意,朝他点头。
到了书房,商老先生黑着脸:“你也就这点出息了,你亲爹叫你来说话,你还得跟你媳妇报备一声?以后我要是躺医院不能动了,是不是得你媳妇点头你才敢来尽孝?”
“瞧您这话说的,哪有那么夸张。”商榷抬手给父亲倒茶,“我这不是亲自给您端茶送水来呢吗?”
老爷子呵了一声,随后问:“穆家那小子跟你媳妇是怎么回事?”
商榷心头一凛,“爸,小缘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问的不是这个,到底是你看中的女人,这点我还是不怀疑的。”商老先生不觉得自己儿子会是那种色令智昏的傻子,“我是问,穆家那小子,好像很听你媳妇的话。”
商榷眼睛微微眯起:“爸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父子俩四目相对,是啊,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上光虽是传媒业老大哥,可董事长穆行川多年下来身体极为不好,已有数年不在人前露面,唯一的独子又挑不起大梁,虽然有个能力强又忠心的执行长梁少渠,但梁少渠只有管理权。
上光正常运作,就不需要穆行川,然一旦真的有了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没有穆行川的许可,梁少渠寸步难行。
即便穆行川病死,穆影月仍旧不是合格的继承人,这上光也轮不到梁少渠来继承,到时候,这就是块人人觊觎的大饼,眼下的上光像一头濒临死亡的狮子,威慑力还在,但只要等它死去,就立刻被等待已久的豺狼瓜分殆尽。
“所以说啊,创造再大的家业,没有个靠谱的继承人,最后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商老先生轻轻点了点龙头拐杖,这拐杖是用上好的乌龙木制作而成,价值连城,象征着他的高贵与富有,老爷子走路并不需要拐杖帮忙,但他已习惯以此来展示威严。
“让你媳妇跟穆家那孩子好好处,说不定对咱们是个机会。”
商榷薄唇微抿:“我不需要利用自己的妻子来获得利益。”
商老先生瞥他:“你在担心什么,你是对你媳妇没信心?她既然嫁进了我们家,那就是我们家的人,一家人之间互帮互助,难道有过错吗?她要是真能帮我们吞了上光,那这儿媳妇我认可。若是她有本事,真能哄得住穆影月,那受益人是整个商家,若是她不行,事情败露或是被梁少渠察觉,你将事情推到她身上也就是了。要是因为此事导致你心里有结,大丈夫何患无妻?不要总是想着那些情呀爱的,能攥在手里的才是最好的。”
商榷问:“这就是你娶我母亲的理由?”
商老先生顿时冷冷地看过来:“商榷,我是你父亲,你该明白怎么跟我说话才是正确的,将你抚养长大的人是我,你能变得像今天这样优秀,应该感谢的人,难道是你母亲吗?”
商榷嘴角动了动,只道:“总之我不会利用小缘,我想要什么,自然会凭借自己的能力。”
说完他不再与父亲多言,转身走到书房门口时,只听到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早晚有一天,你狠狠栽跟头的时候就会明白,我说的是对是错。”
商榷没有再听,出了书房,管家说太太带着穆少去花园了,商榷随即也往花园去,隔得远远的便看见两个人摘了一大堆花,似乎是在编花环。
穆影月有点心不在焉,他捧着手里的鲜花闷闷不乐,戚缘抬手弹了他脑门一把:“骗你的,别伤心了,我不生五六个,我一个都不生。”
蓝眼睛小鹿这才抿了个笑容出来,他结结巴巴对戚缘重复:“不生,不生。”
戚缘抬手而笑,却是人比花娇,她对穆影月说:“商榷都结扎了,想生也没得生呢,别担心。”
结扎?
穆影月不懂什么是结扎,他默默地将这个词念了几遍记下来,他知道自己不聪明,记性又差,不懂的事情太多,不能总是去问小缘,会烦到她。
正在他认真编花环时,商榷走了过来,看着这一地鲜花,哭笑不得。
老爷子要是瞧见他这些花被嚯嚯了,少不得大发雷霆,但戚缘又不怕,而且共犯还是穆影月,老爷子爱面子,不会对穆影月发火,戚缘是儿媳妇,所以就算挨骂,也只是商榷一个人。
感觉得到商榷情绪不是很高,戚缘略加思索,抬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商榷坐下。
老爷子是标准的利己主义者,哪怕看着再和善、再慈祥,他骨子里仍然是个追名逐利的资本家,真要因为他对自己和颜悦色就以为他是个慈爱长辈,怕不是被卖了还在帮他数钱。
穆影月不搭理商榷,他只努力把鲜花绑到一起,音乐天赋出众的他审美很好,戚缘则在花下握住了商榷的手。
他感到内心一片温暖柔软,为妻子能够第一时间察觉自己的兴趣而无比幸福,于是回握戚缘的手,朝她笑了。
三个人一起编花环,穆影月编得最好,商榷编得最差,等老爷子从书房出来,又自管家口中得知自己的花被人嚯嚯了,当下就要抄起拐杖来揍人,穆影月不能打,儿媳妇不能打,儿子总能打了吧?
结果刚气势汹汹来找人,到了花园发现只剩下一地的残花败柳,三个人全不见了,再一问,好家伙,商榷了解自己亲爹,知道不跑肯定要挨骂,所以提前跑了!
直把商老先生气得狠狠用拐杖敲地面,恨不得立刻把这不孝子抓回来痛殴一顿。
穆影月是第一次来戚缘跟商榷的家,之前他只去过她的公寓,只要跟在戚缘身边他就很开心,她完全不用管他。
而关于书房里父亲所提到的事,商榷并不打算瞒着戚缘,他已经瞒了她一件事,再不想骗她了。
但现在不是谈话的最好时机,所以商榷还是如平时一样准备了晚饭,只是今天多了张嘴,穆影月出乎意料的听话,并不像传闻中情绪反复不可控,这也让商榷稍稍松了口气。
他们家从没有客人来,客房也就没人睡,穆影月乖巧地跟在戚缘身后进了房间,她问他怕不怕,他下意识便摇头。
有她在的话,去哪里都不怕。
戚缘望着他,笑了笑。
第61章
“人安顿好了?”
戚缘刚关上房门,就看见商榷坐在床边,看样子一直在等她。
她点了下头,商榷这又问:“你还好吗,小缘?”
他试探着朝她伸出双手,似乎是想要她接受自己的怀抱,戚缘缓缓朝他走去,商榷没敢真的伸手抱她,而是握住了她一只手,不知怎地,总觉得她的手心泛着丝丝凉意,这让商榷有种说不出的恐慌,“小缘,到底是怎么了?今天你跟梁少渠说话的时候,我就感觉你在故意惹怒他。”
或者说从去年第一次见到梁少渠,她对梁少渠的印象就不是很好,这倒也无可厚非,可今天她当众跟梁少渠抢夺穆影月的控制权,这让商榷感觉有些事情可能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戚缘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他:“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你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
商榷握着戚缘的手微微僵硬,“……嗯。”
他很少提母亲,那些过往已经非常遥远,她死的时候商榷才五岁,如今已经是过去二十五年,他对她的印象早已淡薄,淡薄到了一种连她的音容笑貌都不再记得的程度,只隐约还能想起她好像很温柔,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了。
商老先生上了年纪看着长相跟气场都随和许多,年轻时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能力出众,与他能力一样出众的还有他那数不清的情人,商榷的母亲虽然是他的妻子,但在他心中却没有多少分量。
戚缘没有说话,商榷慢慢告诉她:“我母亲是自杀的,当时我还小,父亲没有让我看到这一幕。但是在我记忆里,父母的婚姻并不幸福。我父亲是个利益至上的人,两家门当户对,他便娶了母亲做妻子,后来母亲娘家败落,父亲便不再收敛,他真的很喜欢钱,也很喜欢女人,但对于母亲来说,这无疑是一场噩梦。”
用现在的话来说,商榷的母亲是个恋爱脑,她好像就是为了丈夫而生,无论丈夫对她做了什么,她总是希望他能够回来,因此时常会忽略孩子,商榷从小在保姆跟管家的照顾下长大,对母亲的印象并不深。
虽然每次和她见面时,她也会很温柔地摸摸他的头,但更多的,她都在叫他去喊父亲,认为只要孩子在,丈夫就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
商榷确实也是跟同龄人不大一样,虽然他称不上多么痴情,至少没有像卫乘风那种真正的花花公子一般到处留情。
不过戚缘想听的并不是这个,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她才扭头问商榷:“你不想知道我父亲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