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妍搬出电脑,啃着夹心吐司,迷茫间写了一会儿稿件,怎么也不满意。
耳机里的古典乐令她昏昏欲睡,听着雨声,忽然想起那天Livehouse内蓝色的情歌,可惜怎么也搜索不到,页面只有淘宝京东大片‘克莱因蓝’相关的商品,不得不作罢,干脆摘下耳机,认认真真看起私信。
期间,她向周缘缘提起请卓灼吃饭的事。
“就是上次医院人家帮忙那回……”
周缘缘看透某些东西的本事总是比别人强上一点,因此听完这话,说的是,“确实该请他吃饭,不过,有需要的话,我这边可以给你发个红包,你单独请你的前任哥哥吃。”
臣妍无声无息,另起一个话头:“今天雨下的真及时,这都快十月了,还是这么热。”
周缘缘轻笑一下,终究还是理她:“是啊,都快十月。”
私信箱还是老样子。
观众们的情感问题、人际关系处理问题、生活问题,以及一些品牌的联络,每个博主都会遇见的莫名其妙的骚扰。臣妍过滤掉最后一项,托着下巴一一细看,该回复的回复,该记录的记录。
微博账号,有个姑娘发来一条长长的,关于自己与现任男友的故事:从大学认识、相恋,到谈婚论嫁,认识家长,再到最后意料之外的分道扬镳。
“其实现在想想,发现他的出轨并不是什么所谓的我的个人直觉,是那一天,我发现我好像不能再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了。”
“我和他认识,从陌生人变成朋友,是因为我们之间说不完的话,他同我说他赛场打球的趣事、支持的战队失败、哥们之间稍微有些惹人讨厌的玩笑,我同他说我的学习烦恼、家庭中遭受的不公平对待、今天的天气……当我意识到,我们之间每天的聊天话题,百分之九十五是我单向的生活碎片,理智就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怀疑倾向。”
“这种怀疑杀死了信任,使得我终究变成了令人唾弃的查找对方消息、通话记录的人,明明三年之前,彼此之间还曾将这样的情侣猜忌当成笑话。当然,最后我没做到那么潇洒,他的出轨对象是他的高中同学,他们认识得其实比我早,又进入了同一家公司,同时有新鲜感和说不完的话。”
“分手的时候,我很强硬地要走了猫狗,还有别的很多东西,被他指责起世故、看重金钱……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曾经,我是可以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他的声音和样貌的人,因为我喜欢他,所以稍微一点响动,都能引起我的警觉。”
“不过,也没什么。毕竟最后,我是用自带的扳手将自己拆解的,不是别人。”
“再也不能一眼认出他,不能在擦肩而过间注意到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实在没有地方说这些,也没什么特别交心的朋友,分享欲无处发泄,只能借小沉你的信箱说一说想法。不必回复,祝你工作顺利,天天开心。”
……
臣妍读完故事,手指停在键盘上,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对面的微博头像黑了,微博删尽,数量显示为零,昵称和简介都变作乱码,似乎要把一切无声埋葬。
她叹了口气,回复:谢谢,也望你一切都好。
臣妍对于恋爱绝不是没有兴趣。
只是她总是过分理想化——如果不遇见能够令她心动的对象,那根本不存在继续的可能性。
而且因为第二份职业所致,在看过太多的倾诉后,哪怕性格本身直来直往,还是莫名产生了一些畏惧。尤其是看待步入一段婚姻的问题,在无法保证彼此都能长久忠诚下去的前提下,建立家庭好像并不现实。
即便是做到了忠诚,臣女士曾经同卓波那么好过,她也真心实意试图将对方当作父亲看待,同样还是因为观念问题分开。
可能出现的未知情形太多,她与仅有的一任前男友是和平分手,那么,就能保证下一任是个情绪稳定的好人吗。
臣妍的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许久未能写下一个字。
刚好,一家新立的美妆品牌打来电话,问她是否愿意为他们刚刚推出的眼影系列做一支推广广告,Pr语调温柔,带着一点令人心悦的口音,能说会道又嘴甜,夸她是有香港老电影气质的美女,得知她与公司总部同在一个城市后,更显出十足的真诚。
“要不这样吧……如果你有意向,可以面谈或者来我们公司参观,我们对自己的产品是很有信心的。”
听起来如此有诚意的合作,臣妍有些心动。
当然,出于谨慎也没有一口答应,反正她如今工作自由,去看看也未尝不可。
去的那天,对方和她约在软件园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难得去一趟南边,到的时候,Pr已为她点好了拿铁甜点。
“其实,我自己在入职前就是你的粉丝,基本看了你每一支视频,”小张个头娇小,笑容灿烂,天生的有亲和力,“所以就猜你肯定很喜欢吃甜的。”
没人不喜欢跟这样积极向上、注意细节的人打交道,臣妍一路跟着去往公司,耐心地听起对方关于品牌的介绍。
“我们老板本身就是美妆爱好者,她自己就有几百盘眼影收藏,所以建立品牌之后,第一个想推的也是眼影,最看重产品本身的质量,你一会儿可以直接试试。”
美妆公司的员工几乎是清一色的活泼小姑娘。
老板本人只比臣妍大一岁,衬衫西裤高马尾,涂大红色唇膏,干练大方。
公司面积空间不大,但看得出来,颇有情趣情调,绿植和原木色是点缀,还专门辟出空间,养了一只肥硕到翻不动身的橘猫。小张介绍,这只猫是自己找到下班的老板碰瓷,索性直接正式收编,如今,还担任着他们品牌一部分的营销营业重任,经营着一个独立的账号。
“它现在可比我们品牌红,就是太胖,每天被我们各种投喂,医生说最好减点肥,不让吃那么多了。”
臣妍一时兴起,尝试过产品,确认合作后,干脆问及对方,介不介意她用相机拍一些公司内部的片段照片。一上午下来,几乎全程心情都保持着高度的愉悦,临走前,还被好吃好喝,塞了一盒马卡龙。
俗话说,拿人手软。又说,灵感难得。
她不急着回去,干脆坐回最初约好见面的咖啡厅写起策划。
临近正午时分,IT公司的上班族们从高楼中涌现出来。
临街口,停下一辆黑色轿车。
她的位置在落地的玻璃窗前,喝一口咖啡,随意扫去一眼,动作停住。
西装革履,高挑修长。
有人就像是小区门口那天一样,气质出众,只不过多了一件剪裁得体的黑色外套,从容地站在下车的几人中。其他同行的都是中年人,一看都是公司职业高管或是领导,便把年轻的他衬得有几分显眼。
“……”
卓灼没有刻意整理头发,细碎自然,被人点名后,似乎说着什么,微微抬手,笑容丝毫不怯场。
沉静稳妥,偏偏比平时多了些攻击性。
身侧坐着发呆的小姑娘比她反应更快,摸出手机,静静地拍了两张,转身去给后面桌子的朋友分享起来,留下一杯逐渐融化的冰淇淋红茶。
“……来看好东西了朋友们!”
臣妍神差鬼使,摸出相机,对准着那群人身后的人行道。
有人的侧影在镜头中央靠左,看起来,很快就要到街对面去。
室内充足的空调吹得人皮肤发冷,手背处冒起鸡皮疙瘩。
她盯着取景框,还要对自己说:人行道上的光真妙,被高楼挡住一半,投下一半,随便拍一辆车都是明暗皆有的好场景。所以,拉近镜头也绝不是为别的什么。
没人注意到她。
镜头内,卓灼在笑。
他被一旁的中年人拍了一掌,依旧不偏不歪,走得稳当。
从这个角度,能发现手机在他的右手中,后背处靠着,又被换到身前的左手。
一行人转过身,朝着远离咖啡厅的街对面走去,同样在人行道上拉出影子。卓灼在其中,留下一个背影,从头到尾未曾转头,当然也不该知道,这里有一个熟人、朋友……或者别的什么,正在巧合地拍东西。
臣妍想得明白,刚要放下相机,忽然看到背影微晃。
明暗交界的白色人行道,来往的人淹没了秘密。
秘密中,谁走得泰然,空荡荡的右手置于身后,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挥了挥。
左右轻巧晃动,像高中生,俏皮中掺杂轻佻,最后,变成一个斜朝下“V”字,惬意又隐秘。
同时侧过头,正经地和旁边的人讨论着什么。神色冷然,公事公办。
明明不该注意到……
……
拿铁莫名其妙地没那么甜腻,一口饮尽,马卡龙都尝不出味儿,只能感受到自己发烫的耳根。
怎么办。
臣妍听到自己微妙的心跳,感受到披散着的头发下的薄汗,偏偏,没忍住笑。
情形有些不妙。
第27章 C27 乌龙茶。
“小卓同志,发什么呆呢。”
行驶的车窗外,不间断地闪过重重高楼。
卓灼坐在后座,过分安静,骤然被副院搭话,丝毫不显得慌张,从容地接话。
“项目经费有了着落,松了口气。”他轻松地答,也惹来车内其他人的调笑。
“……年纪轻轻就这么务实啊。”
副院第一个表示肯定:“那确实值得高兴。”
这个理由听起来非常合理。
现在这个年头,除去上面官方拨给经费,和公司合作,联合中互惠互利,一直也是高校中计算机院的通行模式。这一趟能走得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当然是皆大欢喜。返校路上,他听着耳边的前辈们大谈起校内往事,因为算是新人,全程没怎么参与插话,反而引起了注意。
领导们年轻时候大多艰苦朴素,观念传统,最看不惯如今年轻人咋咋呼呼,吃不得苦的作风,自然很满意他这样内敛的处事风格。科研能力出众也是一个方面,领域内的权威曾是卓灼求学时代的导师,院内因此很愿意放手让他大干一场,还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鼓励他大胆尝试,加上本人靠谱,入职将近两个月,同事和前辈们对他的称呼都已经从卓灼变成了小卓。
正事有了着落,车内气氛轻松,聊着聊着,话题就开始往生活方面跑偏。
“……说起来,小卓老师还没结婚呢吧?”
“他急什么,”副院相对外向,一向以和年轻人聊得来为荣,做事风格活泼,很直率地接话,“这么年轻,大把的时间精力,专心搞搞教学研究工作多好。”
话音刚落,立刻被人不赞同地反驳:“这又不矛盾,他这大好的青春岁月,完全可以家庭事业并行嘛!你别因为自己是个不婚主义,就在那儿给这些小孩子传些歪门邪说。”
“看看看看,这是辩不过就开始人身攻击了啊……哦,不婚主义就叫歪门邪说?有本事发网络上看看,接受接受新时代的批判。”
“上回小卓出名那次,要他跟你一个想法,那不得惹出一堆麻烦事?”
这说的是,之前卓灼进校不久,上课时被学生偷拍,视频被放到社交网络,出人意料地爆火了几天。资料信息都被传得神乎其神,什么不到三十,学霸经历……一次上课铃响,后门处溜进来几个其他院的学生,手脚不利索,不小心将门撞开,发出巨响,卓灼也是不慌不忙,淡定地笑着解围。
“挺好的,有同学们的支持,我应该不用担心出勤率的问题。”轻而易举化解尴尬。
意外之余,对学校来说,也算送上门的热度。反正避不开,院里领导们干脆让宣传口的老师找他配合着拍了些视频,同时不忘明里暗里,老生常谈起注意保持与学生间的关系。
后来才发现,其实是多此一举——卓灼除了上课,基本整个人就驻扎在实验楼,偶尔同学生打打球,哪里有多余的时间留给其他红尘俗事。
处理得当,他也立刻因此变成了拥有纯粹学术追求的年轻教师代表,屡次被点名表扬。
此时此刻,副院言辞犀利,回怼完,又要提点起‘年轻教师代表’。
“别理他,他说这话,是又想给年轻人牵线搭桥,动心思咯。”
卓灼笑了笑,未置一词。
那头的发言人被点破想法,同样换起批判对象,“算了,不跟你争,咱们院啊就没人说的过你。也就是你没遇到喜欢的、还能忍你脾气的,遇上了,还能等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