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臣女士大手一挥,两个袋子交给她,颇从容地对着屋内扫视一圈。
因为是假日,难得不是职业装束,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运动套装,扎着马尾,与臣妍看起来不像母女,像姐妹。
母女相见,无非传统三件套:看你卫生情况,吃住条件,以及感情生活。
这些在臣妍这儿,几乎都是毫无改变。
臣女士用了年假,先陪自己的闺蜜逛街,又觉得回去一个人呆着没趣,做完瑜伽,不如来她这儿打一个措手不及。
意料之中的,收拾还算整洁,花也养得茂盛。安定的、挑不出什么错处的独居生活,就跟提前步入退休生涯似的,任天堂游戏机都落了灰。
臣妍经受批判,哭笑不得:“只见过嫌弃子女沉迷游戏,没见过嫌弃不玩儿的。”
没想到,臣女士还很有一番自己的道理:“少在那里歪曲意思,我啊,是怕你脱离了年轻人群体,到时候跟其他人都脱了节、没了话题,那多可怕。”
“我现在都在跟着这东西时不时跳跳舞,别连个老年人都比不上……”
之前圣上生日,臣妍看她养成瑜伽健身的习惯,索性送去一台Switch,颇得龙心。
说完道理,圣上更是直接从冰箱里收拾出菜肉,潇潇洒洒端去厨房,并不理会臣妍一通有关年龄的吹捧。隔着一堵墙,依旧中气十足,字正腔圆。
“是不是还要录什么视频?要录就别掺和这边,我有需要就叫你……”
臣妍手上的屏幕忽然闪烁。
于是,耳边中气十足的动静渐弱,满眼剩下两个字,简单地问她:枯了?
“……听见没!”
臣妍早就是心不在焉,哦了一声,手下比嘴皮子还要迅速,回去一个是。
那头的人同样像是恭候多时,不带停顿地回复。
卓灼:等我回来。
臣妍差点想笑,又立刻忍住,变成一句询问:又去出差呀?
这次,对方没有作答。
没等多久,直接拍来一张照片,大气壮观的校门,挂着横穿一个校门的红色条幅。
横幅上书,“热烈欢迎蓉大计算机院专业人员莅临我校参观”,其后成片的绿茵道,学生们身着校服,走在其间,显足了青春活力。
卓灼:不过已经快回来了,在高铁上。
臣妍:那还不休息一会儿?
她的出行作风,一向是长途路程无论高铁还是飞机,先睡再说。这样简单操作,只要闭眼睁眼,就能毫无知觉地到达目的地。
卓灼这次回的是语音:“还好……”
可内容和语气是完全的两回事。
声调不变,尾音渐弱,听起来还真有些困倦,无意流露出弱势的一面,极为鲜见。
厨房里的人又叫起她。
“妍妍——拿一下冰箱里的口蘑!”
“来了!”
这回无法敷衍,得朗声回话后放下手机。
臣女士看她无所事事,干脆吩咐人洗了会儿菜,匆忙间回来,聊天界面只多了两条消息。
前后间隔了大概有一会儿,停顿得十分突然。
卓灼:如果没回复,可能就是睡着了。
……
卓灼:直接给我电话
就连日常生活中,聊天时习惯性严谨的句号都没再出现。
臣妍捧着手机,蹲在地上,眼睛带笑,心都要差点化开,几乎能想象出他冷漠又惫懒的模样,还要强撑着捏捏额角,等着什么。于是,不仅体贴地没去电话,反而心血来潮,对着亮光的笔记本,默默在搜索框敲了谁的名字。搜出来好些网页视频,偷拍和官方的都有,凡有评论的地方,无一不感叹着他的出色。
意料之外,竟然搜索到一条很老的视频。
点开其中,还穿着高中校服的卓灼面容稚嫩,比如今要精致女气一些,神色漠然,面对记者的访问岿然不动,压根看不出左手还吊着、伤着,是个动弹不得的伤患。
“大家都知道,见义勇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能不能请卓同学分享一下当时的想法?”
少年站在话筒前,神色淡淡,答的很简短:“没有考虑太多吧,看见有人需要帮助,就去了。”
“好的……那根据我们的了解,平时在学习生活中,你也是很优秀的,有没有什么经验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的呢?”
卓灼依旧平静地道:“就,认真吧。”
被问受伤后的生活情况,只说是少了只手,写东西不怎么方便。
……
臣妍不敢笑得动静太大,只想:他那时真能气人。
那会儿觉得他不好相处,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天光快黑的时候,臣妍终于有幸吃到了自家母亲张罗的一桌子菜。糖醋排骨吃了一根又一根,临到最后,臣女士还将柿饼拆开,放进盘子里,给她当饭后甜点。
臣妍写了一会儿稿子,又点开搜索页面。这一次点进去的视频,是他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表彰大会——应该是大学时期?领导同他握手,一个女生被安排上去,为他送上一束鲜花,下面的同学鼓掌起哄,卓灼还是一副岿然不动的凉冷模样,臣妍不动声色,迅速按下暂停,换回文字介绍页面。
卓灼的消息在这个时候发过来:怎么没打电话?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很有点无理取闹,因此说的也很直白:睡就睡了,不想打扰你……
卓灼没再回复。
臣妍咬着柿饼,舌尖唇齿都是甜的,刚要起身去厨房看看是否有活可干,又接到电话。
对面的人依旧是清朗的声线,听起来,应该是休息过后,恢复了精神:“在忙?”
“没……”她有点囫囵,又咬下一口柿饼。
卓灼似乎笑了,很轻的:“那开一下门。”
第33章 C33 黑森林。
玄关的夜色变成唇齿间残留的柿饼味。
厨房里哗哗的水声流动翻涌。
臣女士放着一首九十年代的舞曲,男声唱得激/情四射,高音冲天,嘴上同样跟着轻哼,各种杂声叠加,偶尔有一两个音在调上就显得格外突出。
臣妍没空欣赏这份突出的表现,心随着背景有节奏的电子鼓反复起伏,按下门把手的一瞬,立刻反应过来:不应该立刻开门,应当先在消息里说明情况的!
可后悔已经来不及,谁叫别人是色令智昏,她是被对方声音里的笑意蛊惑。
暗色顺着门缝溜进来,零零散散,在室内变作游动的暗鱼。
有人做贼心虚,四目相对,还没留出停顿的时间,立刻将食指靠在唇边,嘘了一声。
“家里有人……”
臣妍抢占话头,说完这句,犹疑起声音是否过大,干脆踩着拖鞋走出门外,右手扶出一条门缝,压低声线,再次用气音说明情况,“……我妈来了。”瓮声瓮气。
身上是一条长长的睡裙,小腿和手臂裸露在外,头发被鲨鱼夹固定,散漫到没什么防备。
来人穿着深蓝色的衬衫,站在夏日末尾的夜色中,影子都是规整修长的一条。
身形从容挺拔,唯独额头前乱着几根碎发,泄露或许才匆匆忙忙赶过一程路的秘密。
卓灼一向在工作中擅长随机应变,此时也过分配合。不嫌她幼稚,而是微微扬眉倾身,同样用气声确定情况。
“臣阿姨?”
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眼睛。
“是。”
臣妍毫不犹豫地点头,不觉得旖旎,心情在一瞬间复杂起来。
按理说,打个招呼应该也不是什么离谱的事情。
卓灼同她们相处过四年,与自己确实有些不愉快可说,可与臣女士四年中几乎没有闹过矛盾,关系融洽,说是重组家庭的模板尚且不过分。今时不同往日,她在不轨路上才走出两步,并未做好还没彻底成功,就提前将事情败露的准备。
要想糊弄臣女士,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做到。
而且时间太晚,也太私人,如果正好是个白天,那还很好解释邻居的身份……
“花店关门,”卓灼打断她的思虑,不慌不忙,不提其他,只提起手里的东西,低声平稳道,“只买到这些。”
一盒西瓜、一盒切好的水蜜桃,最后还有一盒黑森林,将她喜欢甜食的偏好摸了个十成十。
臣妍被塞了个满怀,谢谢没来得及说出口,被对方抢先看了一眼手表,安稳地低声道,“我先回去吧。”预想中的识时务。
“哦……”
不怪她,主要是气氛太佳。
树影从空荡荡的楼道投进来,比西餐厅的灯光还要善解人意,暧昧全是纯天然的。
那双丹凤眼没有情绪波动,却就是让人恋恋不舍,暗影里闪着微光。
她有点不情不愿,反应也很直率,无声地抿了抿唇,脚趾无意识地画着圈,手上转着蛋糕盒上的缎带。可惜左手右手都被占了个满,臣妍别无他法,垂眉眨眼沉默几秒,正要说话,脸颊处却骤然一热。
指腹自她的唇角滑过,轻扶到脸颊,又很快收回去。干燥的摩擦感带起火星的热度,烧得炽烈,随风消逝。
卓灼没有笑,扫掉柿饼留下的糖渣,清俊的脸靠近又离开,很温和正经地说:“以后不要太急着开门。”跟从前一样,做过好人好事不留名。
臣妍双手满满当当,无法动弹,顺着他的耳廓,只看到楼梯内夏风流动的姿态。
暗红的大门徐徐关上,严丝合缝。
臣女士从厨房出来,目光一瞥,习惯性地嫌起她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又问,“谁啊?”
“……送果盘和蛋糕的。”
都快十点了,自然得到批评教育:“这么晚了还吃甜的?之后又天天嚷嚷着说什么长痘痘、长脂肪的可别后悔……”
真是完蛋。
臣妍蹲在地上,装作换鞋,实际上根本无鞋可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