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安静地躺了一会儿。
“原来我是青山村的人。”她感慨。
“是啊。”
“你说我妈之前是睡这里的吗?”她问。
“应该是吧。”
“那我或许也睡过这里?”
“那也是的。”
“其实我还是不知道我妈妈、我爸爸,还有莫小伟,他们三个当年是怎么认识的。”
“也许也没那么重要了。”隔了会儿,他说道。
“……是,你说得对。”她想了想。
又躺了一会儿。
“冷吗?”她忽然问。
头顶却没声,她想不会是睡着了吧,这样会感冒的。
正打算起身,却听见他说:“苏然,我们结婚吧。”
她仰起头,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脸上有淡淡的笑。
不知是不是太阳太刺眼,她觉得眼眶发热。
还在愣神间,她感觉左手的无名指上多了一个东西。
她举起手,不禁笑了——那根狗尾巴草不知何时被他卷成了一枚戒指,正套在她的手指上。她觉得有些神奇,她只在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里见过这样的桥段,忍不住又举高了一点,举到阳光下,似乎真的在看钻戒一样。
他的口气和表情都有些神圣和严肃:“这是咱妈跟前的草。”那意思似乎是要是不答应就是极端不孝之类。
苏然笑意更深,连称呼都变成“咱妈”了。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那这也是我妈的心意,并不是你的心意。”
“那你要怎样的心意?”他有些紧张。
她垂眸想了想,默了半晌,好像很失望一样:“不用了。”
她本是笑着的,但是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淡。
他的心漏跳了一拍,不用了?不用了,是什么意思?她的语气也有点无欲无求的,好像下一句就要接“没什么意思”、“咱俩算了吧”之类的话。
陈焕庭被她搞得有点心惊胆战,生平第一次觉得头脑空白。
就在他僵直地不知所措的时候,苏然忽然侧身揽住了他。
“噗通”一声,他听见自己心脏归位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着他,眉眼弯弯,轻轻说道:“其实有你,我已经有全世界了。”
他有点懵,心跳好像又停了,而且还有点耳鸣词穷。他抬起头,太阳刺啦啦地照下来,照得他眼眶也有些发热。
-
回程的路上,苏然把玩着手里的那枚草戒指,所有所思。
“想什么呢?”陈焕庭问。
“你和你的爸妈商量过这事儿吗?”她问。
“你在担心这个?”陈焕庭笑,“想听实话吗?”
“嗯。”
“他们应该很高兴。”这条省道上没什么车,他慢慢地开着,“外公查出来癌症后,我妈一直希望我能早点结婚。其实我特别庆幸你在看完我外公后,没有当天就走。第二天我给你打电话,只是单纯想让我外公再见你一面。这个见面和头天的见面,是不一样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特别想让他知道你,知道我找到了你。临终前我外公看着你,问我‘是她吗’。当时听到这话我非常难受,心情也非常复杂。那时我忽然深刻地明白我们错过了什么。后来你先回a市,我爸妈问我你的事,我就直接告诉他们,我想和你结婚,而且正在努力中。”
苏然愣愣地听完,觉得嗓子有些涩。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苏淩霆临终前也是这样拉起她与沈睿的手。但这两次的含义与结果是完全不一样的。她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景,问:“陈焕庭,你恨过我吗?”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直言道:“恨过。”
苏然秉着呼吸,不敢说话。
他从反光镜瞧见她紧绷的神情,说:“上次我去b市见的投资人,叫万佳,你认不认识?”
苏然慢慢抬起头,讶异地看着他。
“她无心中说起了沈睿的事情。”
苏然一时无言,过了好半天才说:“原来你是这样知道的。怪得不在动车上碰到,你会过来跟我说那些话。”
“可我知道得晚了。等我知道的时候,你经历的海啸已经过去了。”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没人拿刀逼我。选了,跪着也要走完。只是那次在动车上,我内心最触动的,是你说在去年九月你去b市找过我。我其实很想问你这件事,但是你和我说完那些话之后,我觉得再追问这些没啥意义。”
“是的。去年9月,我无意听到你的婚讯,就去了。”他坦然说道。
和苏然分开后,陈焕庭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消化这份情感。最开始和人聊天听到“苏然”二字,心中会立刻泛起波澜,就像瘾君子还在戒毒期又听到了毒品,那种感觉非常难受,是戒不掉还恨的难受。后来工作实在繁忙,感情在生活中的占比就下去了。时间再久一点,也少有人提起这个名字,再久一点,偶尔听到也没什么情绪了。只是去年九月,他偶然听人说起b市苏氏药业上市的事情,有人顺口说起了这强强联手的婚姻。他当时稍微一愣,心里也不痛,就跟听故事一样过了,只是诧异她怎么现在才结婚,他以为她早就结婚了。
但是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苏然,她的样子还停在两年前他们分别的那个早上。她抱着他哭,说她不爱沈睿,不想和他结婚,求他来带她走。他也双眼通红,说好,我现在有能力带你走了,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他甚至在梦里还很现实地告诉她,现在他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他们可以在海边买一栋就可以看到海的房子,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做|爱,然后在缠绵的余温里拥抱着对方看海,再也不用担心有人给他们按下倒计时。他正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可她却哈哈大笑起来,她说陈焕庭你怎么这么傻,我怎么会爱你呢,我们认识的时间还没有我与沈睿相爱的时间长,我只是逗逗你,你怎么当真了呢?他气得浑身发抖,甩手就走。她忽然又换了神情,过来死死拖住他,求他不要走,说她没有办法,说她爱他。
就这样反反复复,来回折腾。第二天上班他精神不佳。到了晚上又做梦,还是差不多的情节。这样持续到第三个晚上,他半夜醒来,一身是汗。他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忽然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夏季,她父亲去世,他也曾做梦梦到她哭泣。
第二天,他去了b市。
但这一次,他们没有任何正面巧遇。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是要印证内心的想法,看到她落难,将她羞辱一番,再像上一次一样拯救她?还是来恭贺她的婚礼,谎称自己来出差,说巧了,原来我住的酒店也是你们举办婚礼的地方,恭喜恭喜,然后大方地送上一份份子礼?
还是只是单纯想来看一看她。有点好奇,或者根本不带任何心情。
他觉得自己有些精神分裂,甚至有些变态。他在b市晃了一圈,没有捡到她一丝一毫的任何消息。于是打道回府,照旧堵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汽车停在右边车道,人行道里面是一个医院。
他没什么情绪地看着窗外,忽然看到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医院前面,苏然苍白的脸一晃而过,随后沈睿抱着一个襁褓坐进了轿车。
他忽然想笑,他还在嫌弃他们结婚迟,殊不知他们早已有了爱的结晶。
苏然默了默:“你想不想听听我的版本?”
陈焕庭侧眼看她。
“那年毕业后我回到b市,在沈叔叔的安排下和沈睿定了婚。公平的来讲,在苏氏企业上市一件事上,沈家真的帮了我很多,不是他们,这件事对来讲基本是天方夜谭。去年七月,苏氏药业成功上市,沈睿毕业回来,婚礼也准备好了。这两年我基本也想明白了,人的一生大概就是这样吧,总会有得有失。鱼和熊掌不可得兼。沈睿……毕竟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也算是一个可以结婚的对象。就在我准备坦然接受时候,刘璐也带着一份礼物回来了——怀着沈睿六个月的孩子。”
“这份礼物是巨大而惊叱的。可是孩子已经那么大,也没法打掉。刘璐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声嘶力竭地跟我哭泣叫我让位,说沈睿不认孩子,要她生下来要先做亲子鉴定;沈睿不停跟我道歉,说不会和她结婚;沈叔叔也一边责责骂沈睿一边劝我;我曾经的姑姑苏凌柳也听到风声出来作妖。那段时间我好像又回到了爸爸刚去世,我孤立无援的时候。但是不同的是,爸爸公司上市的遗愿我已经完成,即便是嫁入沈家也是他的遗愿,但是此刻我转身离开,想必他也是赞同的。我跟沈睿摊牌说:我们不用这样互相耽搁,我对你没有爱情,你对刘璐也未必没一点感情;在你回国前,我也有过别人。又这么拖了两个月,等到公司的事情交接完成,我陪他去做了亲子鉴定,也许就是那次被你看到。尘埃落定后,我和沈家便再没联系过。”
这回轮到陈焕庭久久的沉默了。其实后来在a市重逢,他听苏然说自己单身,便知道她没有孩子。但是有没有,和他也无关了。误会本来就是生活的一环,很多看似偶然的事情,其实都是必然。
暮色四合,两束车灯照亮前面盈盈飞舞的蚊虫。
忽然,车速缓了下来,陈焕庭慢慢将车停到路边。车外是安静的田野。
苏然疑惑地看着他。
陈焕庭熄了火,侧身看了苏然半晌,然后牵起她的左手,轻抚她无名指上的狗尾巴戒指。狗尾巴草端头的毛茸茸的部分是翘着的,如同一个俏皮的装饰。
他像夹汉堡一样将她的手覆在双手之中。
“是那个给你发邮件的刘璐吗?”他忽然问。
“你还记得她?是她。怎么了?”她问。
“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这什么意思?”她更加疑惑。
“我想亲口谢谢她。”他嘴角有笑,倾身吻了过来。
-
全文完。
第59章
2015年,日本长川町。
最后汇报完的那个晚上,同学们去超市买了很多蔬菜水果和零食,晚上在开放的餐厅里,中日两国的师生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庆功宴会。氛围轻松自在,有的同学分享了這几天自己的感受,有的同学表现了一些才艺。苏然他们组的小泉做课题时候看似木讷严谨,没想到还是个才艺一哥。
他站起来,自告奋勇地拿起平时用来演讲的话筒,唱了一首歌,居然是《北国之春》。
這显然不是苏然她们這个年代的歌曲。也不知道他是平日里真的喜欢经典老歌,还是特意為這次中日交流准备的。不过他的嗓音低沉,又是纯正的日语,听上去还挺悦耳動听。
黄敏敏跟苏然咬耳朵:“你知道吗,你们组的小林和我们组北川,是CP。”
苏然瞪大眼睛十分震惊:“真的假的?!”
黄敏敏说:“是真的。”
“可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俩有什么互動啊,一点恋人之间的暧昧都没有。”苏然看了看投入唱歌的小林,又看了看右侧不远处的北川,想起他们這十来天的共处,真是一点爱的电波都看不到。
“我听我们组的保奈美说的。不过日本人好像谈恋爱都這样,明面上都很普通,動作都在私下。”
苏然做了一个部可思议的表情。這时,小林一曲终了,有人起哄,说让中国的同学也来一首。
這必须得来,這种时候即便是歌技不如人,也必须得唱。很快,有A大本科直升上来的同学喊道陈焕庭的名字,说他是原来的广播站站长,有一口迷人的嗓音。
陈焕庭也没推辞,落落大方地走到台前。他略微沉吟,说:“今晚月明星稀、天高云舒,唱个意境广阔的《鸿雁》吧。”
這个选歌有点出乎苏然的意外,這属于一首偏流行风的民歌,确实也能代表点中国气质。她其实也没听过陈焕庭唱歌,但她听他讲话不便知如果不是五音不全,他应该属于“开口跪”那档。她有点小小的期待,混在人群里卖力的鼓掌:“好……!”
陈焕庭好像听到,目光似乎往這边飘了一下,不是很明显,然后他低头去弄电脑。笔记本接了音响,可以放伴奏,刚刚小林便是這样唱的。陈焕庭在百度音乐上搜《鸿雁》的伴奏,可打开却是“该地区无权限播放”。
中国同学都笑起来。大概是因為版权的问题,百度音乐在這里被墙了。
他只好说:“那這样吧,我清唱一小段。”
于是他唱道:
鸿雁,天空上,
对对排成行。
江水长,秋草黄,
草原上琴声忧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