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约西,我其实比你想象中要有用一点。”
约西由他牵着,心不在焉露出一个笑,“我知道你很厉害。”
“不是。”
他说的有用,不是指听西瓜,认白芷,在应试教育里脱颖而出这类事。
“你如果遇到了困难可以跟我讲,我妈也许可以帮你解决。”
约西隐隐知道他有个很厉害、品味又不俗的妈,赵家没人提,他自己也很回避,曲齿街书慧随口提到他妈那次,他情绪也不太对,所以约西一直没八卦过。
可这会儿,他竟然愿意主动讲。
原因是怕她有困难。
说不感动是假的。
约西压住情绪,唇边牵出个浮皮潦草的淡弧,“你乱想什么呢,我赵约西,天生的大明星会有什么困难,我回去是要赶通告,大明星只会大红大紫知道吗?倒是你——”
话题一下反转。
赵牧贞:“我怎么了?”
约西捧着他的脸,他似不适应这样的亲密,眼神懵滞着,长睫毛扑得很快。
“也太好骗了吧?”
“赵牧贞,不要这么心软,我是你什么人呐,你就这么掏心掏肺地对我好?以后不要轻易相信女孩子的鬼话,你要对自己这副皮相有点自知之明——”
说着,手指从他眼尾小痣一路轻划到唇角,那一点软润触感,牵一发动全身般将他神经全部吊起。
他目不转睛,看着眼前这张漂亮面孔。
她对他说。
“你特别招人喜欢,但坏女人只想亲你泡你,没真心的。”
话,她是笑着说的,笑着把人推到十万八千里外。
赵牧贞胸膛剧烈起伏,一把抓住少女即将抽回的手。
万般情绪顶上来,听懂了。
但人有劣根性,总习惯在这种时刻装聋作哑,好像只要给对方再回答一次的机会就能改变什么。
“你说什么?”
约西没重复最后那四个字,将顾玉萍发的一大串消息默默看完,神情已经疲惫麻木,情绪不是来源于赵牧贞,却都叫此刻的赵牧贞在承受。
约西几乎能想到以后。
临阵脱逃也好,无暇顾及也罢。
她只能跟他说:“赵牧贞,萍水相逢有萍水相逢的规矩,你懂不懂啊?”
暮色寂灭了。
赵秀秀清脆的声音在楼下喊着:“吃饭啦!吃饭啦!”
饭桌上,约西做了一个简短通知,跟赵家人说了她今晚就要走的事,赵家人虽然惊讶,但听约西说事发突然,现在有重要的事回北熙城,也没问什么。
只是赵叔叔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忽然遗憾道:“早点说就好了,这么突然,都没好好做一桌菜送送你。”
约西夹了一筷削了皮的茄子丝,摇摇头说:“没事,每天不都是一桌菜吗?够丰盛了。”
赵叔叔:“那晶姐什么过来啊?要不要我们给她留饭?”
“不用了,她估计吃了飞机餐,她到常芜估计要十点钟,你们不用陪我熬夜,到时候就不跟你们打招呼,先跟你们说一声谢谢。”
约西特意给自己拿了一个杯子,倒上赵家自酿的杨梅酒,浓郁的紫红色,满满一杯,从赵爷爷敬到赵叔叔和赵婶婶。
“谢谢你们这两个月对我的照顾,常芜镇很好,我在这里的日子也很快乐,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对我那么好。”
煽情气氛一点就着,饶是直性子大嗓门如赵婶婶接下约西这杯酒也有点舍不得她,拉着约西的手说,什么事怎么这么急啊,就不能再多待几天么,过两天牧贞开学也去北熙,你俩一起多好。
约西没说话,碰了碰赵婶婶的杯子,一口喝掉自己的酒。
赵爷爷担心道:“意思一下就好了,西西啊,这酒有后劲,你别伤着胃,牧贞,给西西盛碗汤缓缓。”
约西擦了一下嘴,笑出来:“爷爷我没事,我酒量可好了。”
六个人七只碗,多出来的那只是她的汤碗,还是照旧的撇干净油,赵牧贞盛好放在她手边。
约西捧起汤碗,青花碗口老大,挡她半张脸,她喝得很慢。
吃完饭,约西拿了一堆东西下来。
护肝片送给赵爷爷,颈椎按摩贴送给赵叔叔,发带项链送给赵秀秀,小香薰机送给赵婶婶,顺便教她操作怎么蒸脸。
几个邻居婶婶来看新奇,饭厅里热热闹闹好一阵子才散了。
约西上楼继续收拾东西。
唯一没有收到她临别礼物的人,此时站在门口。
“你说萍水相逢有萍水相逢的规矩,那以后呢?”
少年身影站在半昏半昧处,约西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他也是这个场景,那是来常芜的第一晚,卜心慈问她看清没,她说没看清。
此时此刻,他从灯影下走出来,什么都叫她瞧得清清楚楚的,孤松朗月般清冷,声音却缱绻。
“去了北熙,我能找你吗?”
这趟回北熙,要面对什么,约西自己都不清楚。
她站在和他一起看过月亮的栏杆处,用那种不挂心的目光扫了他两下,忽而,露出个没心肝的笑来。
“你们这儿还没有封建到亲一下就要负责的程度吧?不是告诉过你么,我们那儿的人都挺随便的。”
那晚的白芷苦味没有散。
第28章 .28北熙城短短三个字的音,重复了两……
赵家人都没睡,陪约西等着。
晶姐比预期来得早,身后跟一个本地司机,麻利地接过约西的行李塞进后备箱。
这会儿时间很晚了。
晶姐表达感谢后,客套话没多说,却也发现家里少了一个人。
“侄子不在家啊?”
赵叔叔手里提着一小罐约西最喜欢的泡椒,送她们往门口去,嘴上说着:“哦,牧贞他出去了。”
晶姐又谢过一遍,一行人出了门。
寂寂黑夜里,约西往昴日巷口望了一眼,那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晚上的气温降了好多,抚胳膊都有凉意。
她又往心口屏住一口气,交代赵秀秀要好好照顾黑豆,她会定期叫人寄东西过来。
赵秀秀舍不得她,一边点头答应一边抹着眼泪问:“那西西姐姐你以后还会来我们家吗?我们是不是不会再见面了?”
约西喉咙哽了哽,她面上作寻常模样,伸手给赵秀秀抚了一把眼泪。
一旁的晶姐说着安慰小姑娘的话:“西西可能没机会来了,但是你们可以去北熙啊,欢迎你们来北熙做客。”
这话不知道怎么戳到赵秀秀了,小姑娘忽然抱着约西胳膊大哭起来,“呜呜呜我不要!哥哥说北熙城好大,人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了,我不要西西姐姐走!”
约西从车上抽来几张纸巾,按在赵秀秀的核桃眼上,没好声儿地哄着,“好了,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你再这么哭下去,不仅没你哥哥一半聪明,以后也不可能有我一半漂亮了。”
赵秀秀愣出一个鼻涕泡,约西嫌弃地把她推开半米远。
临走前,她还是抱了抱赵秀秀,拍拍她的背,哄小姑娘说:“我还答应送你冰鞋呢,有什么好哭的,我从小就在这个地方待几个月,又被送去其他地方待几个月,我要是像你这样舍不得就哭,那我早哭死了。”
赵秀秀吸吸鼻涕,“那你不哭吗?”
“不会啊,离别是人间常事。”
读三年级的赵秀秀小朋友还没有理解“离别是人间常事”什么意思,就跟着父母挥了挥手,目送车子在巷口消失。
她很久都忘不掉约西最后给她的那个笑,入水无痕般的浅,她说离别是人间常事的时候,像个孤单的大人。
比那些蹲在巷口抽闷烟的叔叔伯伯还要孤单。
就算整个常芜镇的灯都亮起来,也暖不了她。
车子颠颠簸簸,已经开出常芜,古镇夜色被越行越远地抛在后头。
夷则月尾,清晖疏淡,照不见来时的田野屋舍。
约西目无焦点地望着,手指抠着平板的皮套,吸扣嗒轻响,高频地扣扣合合。
手指一用力。
她朝后望去,忽的叫了一声停车,调子不重,副驾的晶姐转头望过来,“怎么了西西?”
她望着茫茫黑夜,慢慢怅然道:“我的兔子……好像丢了。”
司机闻声减了速。
晶姐恍然说:“哦,那个紫的啊,丢了就丢了吧,回去再买一个就是了。”
说完晶姐给司机使去一个淡淡眼神,示意正常开,油门踩下后进了匝道,灯影流逝开始加快。
车子又朝前开了一段,约西怎么坐都不舒服,一种陌生的失意在她心里越蹿越猛,迫着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约西打开自己随身的行李箱,将里头的东西全翻了一遍。
晶姐透过后视镜,看见她那一箱子鸡零狗碎的东西,两把蒲扇,其中一把都脱丝成洞了,几只大小不一的陶碗,五颜六色的花棍,土里土气的玻璃水杯……
没找到那只兔子。
而这些都不是她的东西。
后车座的顶灯昏黄,照在这些零零碎碎的物件上,每看一件就像在回顾电影里的某个片段,所有情绪都被精准提取。
约西合上箱子,装不下去,演不下去了,她手按在箱子上,额头也贴上去,肩膀随之颤起来,一下比一下厉害。
“西西?”晶姐担心地问,见后座毫无反应,叫司机靠路边停一下,支人去便利店买水。
晶姐拉开后车座的门,拨约西垂下来的长发,很担心她的状态,从约舒霖的事情出来之后,她就很担心,但约西表现平静,她很多话都安慰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