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重要的事情是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既然选择担任教育者一职,就要对学生负责。教书育人,哪怕仅仅是辅导班老师, 也不能有悖“老师”这一称谓——至少,那个时候的温崇月和李联, 都有着同样的理想追求。
只不过当时的温崇月眼中, 夏皎和其他的同学没有太多区别,他对这些学生一视同仁, 绝无偏颇。温崇月在批改她作业的时候也是如此,纠正她语法上的错误, 再勾画出她拼写错的单词,指出时态上遇到的问题。彼时的温崇月记得这个学生基础差,因此在前几次的作业批改中,都留下鼓励的话语。尽管夏皎的作文写得并不好, 错处颇多, 温崇月仍旧激励她, 夸赞她的进步, 或许她只是使用了一个小小的高级词语, 再或者成功地用对了一个从句。
他总能从这些写得磕磕绊绊的东西里面找到她闪闪发光的点,再微小也不放过。
温崇月向来认可激励教育,对待所有的学生同样如此。不过,那些鼓励都是老师对学生的,而非丈夫对待妻子。
有些鼓励和帮助,温崇月只会耐心地给予夏皎。譬如在日积月累的时间中,他教夏皎如何更好地享受一些运动,教她了解彼此,鼓励她,拥抱她。但有些东西,温崇月没有教,她很聪明,一点就通。就像手指被温暖所包裹,夏皎像是在吃巧克力雪糕,又像是在吸顺着奶茶吸管向上的燕麦粒,她其实并没有做出多么刻意的表情,只是一副认真努力吃东西的模样。如此惹人怜爱,令温崇月不由得怦然心动,想要让对方吃的并不单单是现在这些。
夏皎绝对是优秀好学生,她最信奉努力能比得上天赋。她所拥有的教育条件并不算好,基础糟糕,那就重新一步一步积累、埋头学习。
在这件事上也是十分努力,她知道温崇月喜欢被人触碰他的背,尤其是当夏皎正面拥抱,将手掌搭在他背上留下抓痕的时候,温崇月总会发出满意的哼声。他的喜好并不难揣摩,比如被咬肩膀,他会笑着安抚夏皎并更凶悍几分;比如被夏皎勾着脖颈亲吻时,温崇月也会搂紧她;再比如他喜欢夏皎一些遵从本能而发出的无意识语句,夏皎直白的语言能让他更放松。
取悦对方并不困难,或者说,互相取悦?夏皎在合格老师的带领下已经成功学会泰然自若地享受这些。风从阳台半开的窗户中飘然穿过,夏皎坐在月亮上摇摇晃晃,往后倒,又被月亮拥入怀抱之中。光华万顷,月融融,水潺潺。
这是十一月的普通一晚,两只猫咪跑去阳台上勾肩搭背,月光落皎皎。
次日工作时,夏皎将温崇月给她装好的那些糖果全都带到店里,按照他的说法,向同事道谢、分发。同事们大多笑着接过,唯独郁青真神思恍惚,心不在焉。
夏皎不免追问几句,郁青真缓过神来,终于勉强出口:“……我感觉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说这些话的时候,夏皎将花剪归类。
今天上午店里不是特别忙,夏皎顺手将工作台清理了一遍。
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温崇月“同化”了,没事的时候也喜欢整理一下手边的东西,要做的整洁才好看。
郁青真就站在她的工作台旁边,正在吃糖,慢吞吞的,像是牙痛。
夏皎头也不抬,关心重点:“钱都拿回来了吗?”
郁青真有点吞吞吐吐:“……嗯,还没。”
夏皎转过脸,她严肃脸,盯着郁青真:“你疯啦?”
郁青真没见过她这模样,夏皎是众所周知的脾气好。这么一个老好人忽然做出凶巴巴的模样,让郁青真有点招架不住。
她举起手,无奈说:“但……赚钱啊,皎皎。”
郁青真也有难处。
富贵险中求,她见识过基金和股票市场的震动,她只想着趁着这个机会捞一把,之后再也不干了。
想着只做这么一次,如今未免有点铤而走险的意味,只祈祷再多赚一点,再多赚一点就收网。人心总是不满足的,她也就只贪这一回。
“怎么个赚钱法?”夏皎冷静下来,她直截了当地问,“你又往里面投钱了?”
郁青真眼神飘浮:“没有。”
“说实话,”夏皎说,“青真,这是大事。”
最终还是拗不过她,郁青真终于松口,解释:“其实我投的也不算多,就是又往里面投了两万——有五千都是前几天投资挣得……”
郁青真还真没见过夏皎这幅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有些心虚,莫名有种上学没完成作业、面对老师质问的古怪感。
她自己回顾着前几天赚钱的事,和夏皎解释,她现在往里面多投钱是为了“建仓”,按照男朋友的话说,这叫“弄好自己的资金盘”。对方说了,这样能赚一次大的,当然,成本也高,郁青真没那么多钱,对方也说他出一部分,先替郁青真补上一部分。刚才郁青真还看了,对方往她账户里转了50000多虚拟货币呢。
夏皎问:“你怎么知道软件有没有问题?”
郁青真愣了一下:“他不至于为了这点钱,专门制造一个软件骗我吧?”
夏皎未置可否:“这几天看新闻没有?有人弄了个仿造学信网的微信小程序,做的以假乱真,学历造假——万一对方是团伙作案,你怎么确定对方会不会专门用假软件和假数据骗你?”
郁青真被夏皎的话吓到了,想起来那个新闻。她喃喃:“但我的钱都还在那个软件里面……”
“前几天不是提现成功了吗?”夏皎果断地说,“现在立刻提现。”
郁青真毫不犹豫,她被夏皎一提醒,也想到这么一层,身边人的确没有用这个软件的。她心里有点害怕,立刻掏手机打开软件,申请提现。
她打算把所有的钱都提出来。
……不管怎么样,还是在自己手里更放心。
她用这个软件始终是用虚拟货币交易的,得先把虚拟货币从这个APP中提出来,再把虚拟币换成人民币,转入自己账户。这个过程听起来复杂,其实倒也不难,郁青真如前几次一样,申请了提现。
但这一次,客服拒绝了。
并弹出提示,提醒她每天限额五万元,请明天再来。
郁青真心里一坠:“他没和我讲。”
夏皎很果断:“先提五万也行。”
郁青真听了,她再度申请提现,只提五万。这一次,消息又变了,告诉她,每天只有一次提现机会。
刚才已经提交过一次提现申请,想要再度提交,要等明天。
郁青真还没有消化完这条消息,她的“男友”打了电话过来。
夏皎问:“你方便开免提吗?”
到了这个地步,郁青真怎么还能不清醒,她开了免提,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和对方聊天。
夏皎在旁边听得真真切切。
果不其然,对方上来就问郁青真提现的事情。
明明郁青真的所有操作都没有告诉对方,对方却对此知道的清清楚楚。
郁青真也不傻,她现在冷静下来,只告诉对方,是想提前做美容。“男朋友”笑着说不用这么着急,等过几天赚了钱也一样……说到这里,对方终于暴露真实目的,直言自己资金周转有些困难,恐怕不能帮郁青真补剩下那些建仓的钱。
不过他给郁青真找了一个“朋友”开的网贷平台,“很靠谱”,让郁青真先贷上十万,把这些钱兑换成虚拟币,下个月收网赚大钱后,再把钱还上。
夏皎疯狂摇头。
网贷这东西坚决不能碰。
她刚读大学的时候,某呗和某条还没兴起,学校里外经常有人发那种贷款的小传单,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进去就是一个坑,尤其是对没多少社会经验的大学生来说。
再后来……就是裸,贷事件,引起轩然大波。
夏皎看过这些新闻,她知道这种东西碰不得。
郁青真拿着手机,手指一点一点地扣着桌子上的布。她说:“那得等等,我这边看看能不能找朋友借点钱。实在凑不齐,我再准备材料申请网贷试试。”
她男友的笑声十分清爽,听不出异样:“我朋友在那个网贷公司上班,很好申请。”
郁青真笑了笑:“好,我看看。”
两个人又聊了些才结束,郁青真差点把手机捏碎:“……草。”
夏皎想办法:“先去报警备案,剩下两天,你慢慢地和骗子聊,就说家里急需用钱啦,做美容,买东西……什么都行,钱全提出来有点难了,咱们先能提多少是多少。”
郁青真咬牙点头。
在店里上班没有那么多拘束,走几段路就是警察局,郁青真和蓝姐说了一声,匆匆忙忙去报警备案,但网络诈骗这种案子没有那么容易,对方的IP地址在国外。而之前和郁青真一块儿吃饭约会的那个家伙是同伙,早在上个月就做好铺垫说是出国工作。倒是能提供照片,只是用处不太大——
郁青真吞吞吐吐,说照片和实际上的那个人脸差距有点大,她只当是美颜相机的强大,并不具备实际参考意义。
饶是如此,还是先立了案。
遇到这种诈骗手法,还换了虚拟币交易,很难查清楚。郁青真上网搜了一下软件的名字,得到的结果让她一颗心如坠冰窟。
只看到受害者发帖哭诉,也有报警报案……但,“杀猪盘”,很难有成功追回资金的。
夏皎安慰了郁青真好久,高婵今天隐约察觉到什么,也和郁青真和平相处,难得没有像之前那样,和她取笑打闹、互相拌嘴。
钱赚来的都不容易,夏皎已经清晰地认知到,郁青真大约是遇到了“杀猪盘”。这其实是那些骗子们弄出来针对受害者的恶意称呼,他们把目标受害者称之为“猪”,将放诱饵引受害者上当的过程称之为“养猪”。打着择偶交友的名义,其实四处盗图,伪装身份,弄一个虚假的信息,针对受害者的需求编造出一个完美人设,进而骗钱骗贷,卷款跑路。
郁青真已经算得上心理承受能力强的了,遭一打击,只想着如何把钱拿回来,没有惊动对方,她很冷静地继续和骗子聊天。
钱全追回来已经不可能了,夏皎提醒她,最好是虚与委蛇,能拿多少钱是多少,及时止损。
果不其然,次日,在准备提现之前,郁青真先给“男朋友”打电话,若无其事地说要做美容,贷款的资料已经在准备了,这两天就签。
大约是郁青真前段时间的表现的确像是一个“想要赚钱的女友”,也或许骗子太贪心,想要郁青真承诺的十万块网贷。这次提现没有被卡,很顺利地提了五万块出来。
第二日又申请提五万,理由是同事受伤住院,高婵和夏皎俩人卖力地模拟各种音效和嘈杂声,努力地模仿出一副摔断腿不小心住院的情况……
骗子信了,又让她提了五万。
第三天。
郁青真给骗子打电话,刚开口说:“我今天遇到点麻烦……”
对方直接挂了电话,再打,打不通。
应该是察觉不对,直接把她号码拉黑了。
郁青真呆愣好长时间,低头看了眼手机,叹口气。
她冒出一句脏话。
“这狗日的。”
因对方的ip地址在国外,那个软件交易也是在国外,如今,郁青真的账号已经彻底无法登陆了,唯一可庆幸的是拿到了一部分钱,但也损失了六万块。
蓝姐看她状态不好,也大概猜到来龙去脉,中午饭结束后,直接做主,给她批了半天假,让她好好休息。
郁青真这次没有走,她去员工休息室坐了一会儿。蓝姐把冰箱里面的啤酒拿出来,陪着她喝了阵,看她的状态,实在不放心,犹豫半晌,叫夏皎过来,让夏皎陪陪她。
夏皎正给宋奶奶和老爷爷包装花束,笑眯眯地聊天,宋奶奶笑着提到,下个月三号是外孙女生日,要吃团圆饭的,希望皎皎能帮忙挑一些花送过去。
这事当然没问题,老爷爷先付了订单的钱,具体方案下周再出。宋奶奶最近几天要去医院复查身体恢复情况,下周二才能再过来。
临走前,宋奶奶摸摸夏皎的手,微笑着说:“真是个乖孩子,像我外孙女一样乖。”
她的手很苍老了,有许多皱纹,并不怎么平整,有些硌人。夏皎低头看着她的手,恍然间有些重影,好像看到曾经的奶奶。
只是一瞬,蓝姐把她叫走,小声说,要她过去看看郁青真。对方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蓝姐知道店里面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和郁青真有过矛盾,就夏皎脾气和缓,和谁都是笑眯眯的,才想着让她过去。
夏皎答应了。
她到休息室的时候,郁青真正在闷头喝酒。
空腹喝酒不太好,心里藏着东西喝闷酒也伤脾胃。
夏皎从包里翻了翻,翻出来一盒地瓜干,是在一家炒货店买的,不是那种特别硬的,而是软软的,晾晒加工好的地瓜条,用的是小地瓜,没有加糖,很有嚼劲。
还有一盒山核桃味的瓜子,夏皎也一并打开,和郁青真分享。
夏皎说:“万事朝前看,往好处想,至少我们没有把钱全亏进去。”
郁青真终于放下啤酒罐,她拿了一根地瓜条,良久,闷声说:“皎皎,光靠打工,我得几年才能攒得起一套房子的首付?别的不说,就说说苏州——我忘了均价多少了,一个房子,首付就得几十万,再背几十年的贷款。”
她知道自己贪心,但没办法,赚钱不易,郁青真太想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