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散漫,像被飓风吹歪的青竹,高瘦却富有韧性。
乔司月安静看了几秒,转回身,脚步越走越快,到最后直接变成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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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卖部门前新砌了水槽,林屿肆走过去,弯腰将脑袋探到水龙头底下,狠狠滋了把。
风吹来,丝丝凉意缓解脑袋的胀痛感,他腾出右手关了水龙头,仰面时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有几滴从刘海悬下跌进眼睛,有些难受。
拽起衣摆胡乱往脸上抹,才注意到身上这件薄T被喷溅出的水花滋湿,手背也多出一道伤口,估计是刚才被树皮划出的口子。
进门的那一刻,放在玻璃柜台上的手机响起,叶晟兰打来的电话。
林屿肆单手执机,抬手攥住后颈衣领往上一提,露出匀称紧实的肌肉线条。
呼呼的风扇声里,听见自己外婆在电话那头啐了口,“李家那自称豆腐西施的女人你还有印象没?就在刚才,这女人带他儿子撒泼来了。还说什么再有下次,就把我们音箱砸了。她以为自己是谁,敢情这广场是她家豆腐摊吗?我们跳跳舞打发时间碍着她什么事了?我活了一把年纪,头一次见到这么泼辣不讲理的女人,真是小刀扎屁股,开了眼了。”
林屿肆不甚在意地哼笑一声,撕开创口贴粘在伤口处,一面充当和事佬的角色,“人儿子马上要小升初了,你们成天在广场上舞动青春,也不能怪她急眼。我记得没错的话,她那儿子刚在地方台秀了把号称爱因斯坦继承人的小脑袋瓜,这还不得被她妈当成重点保护对象?别说祖国花朵,就算祖国的参天大树也经不住你们火辣辣舞姿的摧残。”
叶晟兰没过脑就说:“就她有个天才儿子?我还有个奇才外孙呢!你妈去世的早,这么些年你那混账爹除了给零花钱,也没怎么管过你,你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照样成祖国小红花了?”
两头同时静默。
叶晟兰重重哼了声,转移话题:“出息了啊,翅膀还没硬,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
林屿肆顺着台阶下:“我也是为您着想,现在给自己留条后路,放低姿态握手言和,没准等她老了还能一起跳广场舞。”
这事说到底还是叶晟兰理亏,加上她耳根子软,根本架不住这种带着调侃性质的劝解,只不过态度刚软化几分,遥遥看见几位身穿制服的民警朝自己这方向走来。
“哟还真把警察给请来了。”叶晟兰中气十足的声音跟钢炮一样轰隆隆响着,“肆儿,快来外婆这儿,让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见识一下什么叫绝顶聪明的帅哥,左右不比她那大头儿子强。”
“行,兰儿你等着。”林屿肆爽快应下,右手没闲着,翻箱倒柜找到一件被压到皱巴巴的白T,用力甩几下,套上。
转身的时候,手肘带过桌几上成堆的书册,最上面那本书掉落在地。
书里飞出一张纸,是叶晟兰的字迹。
大概是一段摘抄:“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女人的整个□□负有责任。因为归自己支配的那个物体,正在温柔而无法抑制地撒娇。”
林屿肆:“……”
他忽然反应过来,女生在盯着这本书时,那种奇怪又带着一丝理解的眼神究竟从何而来。
不过他没放在心上,别人怎么看他,都与他无关。
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陆钊的消息进来。
陆钊:【张巡那狗骂你一个开小卖部的成天浪什么骚,还到处造谣你戴的那块表是假的。我看他才骚,不知道从哪捣腾来一串金链子就敢装暴发户,真给他逼脸了。】
陆钊:【赶紧穿上你那大几千的小皮衣来龙阙网吧,在他面前炫把富,顺便给我撑撑场面。】
没到半分钟:【你人呢?关键时刻又在装死是吧?】
林屿肆:【先不提我装没装死,你爸要是知道你学古惑仔跟人挑事,你离死不远。】
陆钊:【明明是他先找茬,怎么成我挑事?一句话:你来不来?】
林屿肆:【没空。】
陆钊:【都这个点了,你外婆那小卖铺还能有什么生意?】
林屿肆没说自己几分钟前刚结束一单交易,在屏幕里敲下六个字:【别吵,我真有事。】
陆钊:【什么事这么重要?连你的帅比兄弟都不管了。】
林屿肆一把拉下卷帘门,上好锁后言简意赅地回:【炫帅。】
他把锁放回口袋,手机震动几下,陆钊气急败坏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蹦了出来。
正打算回,一个黑色塑料袋从眼前飞过,恰好叉在树杈上,里头灌进去风,簌簌作响。
四个易拉罐胡乱横在花坛边,粘了些黏土。
林屿肆微微挑眉,从兜里摸出钥匙,咔的一声,卷帘门被推了上去。
第2章 就好像,她生来就该为他心动……
乔司月在路标旁停下,撑着双膝咳了几声,才意识到自己落下饮料。
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回头,快到交叉口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乔司月边走边回头,男生修长笔挺的身影被夜色里包裹着,只留下模糊不清的轮廓。
他个高腿长,步子迈得很大,没一会就追上她。
流光打过去,乔司月勉强看清他的脸,呼吸突地滞住。
巷子空落落的,安静得吓人,以至于对方的嗓音格外透亮清晰。
“你落了东西。”
她愣愣接过,这次连谢谢都忘了说。
天色暗到发沉,零星几点亮光缀在夜空。气象预报说今天会下雨,现在是一点征兆都没有。
乔司月靠在墙角站了会,食指被重力扯出一截白印子。
袋里装着四瓶汽水,没有摔过的凹痕,是从冰柜里新拿出的。
她缓慢抬起手,易拉罐贴着脸颊,冰冰凉凉的,那股燥热降了下去,心跳也逐渐恢复到正常指数。
回到家,苏蓉正在厨房,乔惟弋光脚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玩着扁平形状的小方盒。
乔司月的注意力本来没多少落在他身上,直到她将塑料袋放在茶几上,余光看清他手里的东西,一个深蓝色的MP3。
是中考结束后,乔崇文送给她的毕业礼物。
配套耳机线缠成一团,被随意抛在角落。
乔司月唇线不自觉拉直,她先是望了眼厨房方向,稍稍躬身,目光从乔惟弋头顶倾轧而下,刻意将音量压得极低。
“我说过的,不要随便动我东西。”
她尽量让语气变得平缓,但还是泄露出怒意。
乔惟弋被吓了一跳,好半会才伸出手,掌心朝上,磕磕巴巴地说:“对不起。”
乔司月一顿。
毋庸置疑,乔惟弋是害怕她的。
但她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怕自己,明明在这个家里享受着偏宠的人是他。
后来,苏蓉说起她一同事女儿和表弟之间的关系有多好。
“就你,和自己弟弟一点都不亲。”怕这话没什么威慑力,不够直击人心,苏蓉又加了句:“你俩可是亲姐弟。”
乔司月这才明白,乔惟弋的恐惧有一定成分源于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
曾经有段时间,她尝试去改变自己和乔惟弋之间的关系。但她发现,这种努力总会在某个不平等的细节发生时功亏一篑。
动静不大不小,引得苏蓉探出半截身子,“怎么去了这么久?”
“迷路了。”乔司月转身摆弄碗筷,她低着头,自然而然地避开苏蓉投射过来的探究,整个人看上去与平常无异。
苏蓉哦一声,将脑袋收回去,锅铲的声音无缝衔接上。
手心渗出薄薄的一层汗,乔司月胡乱往T恤上揩了下,等苏蓉将最后一道菜摆上餐桌,她轻声说:“钱没找回来。”
三言两语概括事情的来龙去脉,却闭口不提在小卖部偶遇的少年。
苏蓉笃定这钱是要不回来了,止不住开始奚落,“人说什么你就信?跟你爸一个德性,活该老实人被人欺。”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后,乔司月不受控地想替他辩解几句。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赖账?
乔司月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苏蓉截断她的话头,将矛头对准乔崇文。
说的话题一成不变,全在责骂乔崇文迂腐不懂变通,活该落得这不体面的下场。
乔崇文原来是南城一家上市公司的部门副经理,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公司面临大规模裁员,按资历压根轮不到乔崇文,但乔崇文这人不会奉承,做事一板一眼,说难听点就是爱钻牛角尖,经常和上司对着干,领导不满他很久,借此机会将他开除。
那会各行各业都不景气,乔崇文找不到工作,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待业状态。入不敷出的状况持续大半年,存款见空,苏蓉只好将市区的房子变卖,一面托人找关系,看有什么适合的工作。
好在乔司月的爷爷曾是明港一中学的校长,攒下不少关系人脉。
不久传来消息说镇上一传媒公司缺策划,巧的是乔崇文这些年干的工作就是策划,也算专业对口。
举家搬到明港的决定当晚就敲定下来。
虽说落实了工作,但这大半年到处求人的憋屈生活一直是苏蓉心头的刺,逮到机会就要发泄。
从头至尾,乔崇文都没有搭腔,由着苏蓉骂。
家里的塑料板凳就三张,方惠珍早早吃过晚饭,这会正在邻居家唠嗑,乔崇文自觉坐到小木凳上,剥着花生,时不时呷口酒。
一拳打在棉花上,苏蓉有气也没处使,最后干瞪他一眼,将嘴帘子合上。
乔崇文却在这时开口:“乔乔要不要也来点?”
乔司月嗯了声,尾音上扬,带点讶异的反问语气,然后才抬起头,眼睛飞快扫向苏蓉。
她神色平常,没表现出丝毫的反对。
乔司月轻轻点头,把芬达放进书包,看着乔崇文又开了瓶啤酒,往空碗里倒了四分之一。
等气泡消下后,乔司月很浅地抿了口,又苦又涩,像烧焦的荞麦,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好在苏蓉心里也藏着事,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异样。
把碗筷放回厨房后,乔司月拿起放在棕皮沙发上的书包,直接上了四楼。
南北房间用楼梯和独卫隔开,乔司月的卧室朝南,房间不大,只容进一张原木双人床,简易衣架和一米宽的小书桌。
苏蓉简单收拾过,床上铺着方惠珍提前准备的草席,空调被工整地叠在床头。
灯泡上蒙着一层厚重的尘埃,亮度折损不少,乔司月找来晾衣杆,在夹口放了块抹布,脱鞋上床,抻上手臂往天花板探去。
灰尘扑簌簌地落下,电扇开着,积在地板上的灰很快被吹散。
她重新拖了遍地,又找来床单换上,刚坐下,就听见楼梯口传来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