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有十厘米长,从膝盖狰狞的竖下去,三个多月,手术刀口已经愈合,增生肌肤泛着白,从裂痕里生长出来。
断裂的骨头愈合,破损的伤口旧皮肤死去,新的皮肉填满皮肤。
外面响起林琴的声音,“小一,我给你换一床厚被子,你马上出来穿厚点。”
许一的目光从腿上移开,仰起头,“嗯。”
她走到了淋浴下面,打开了水。起初有些凉,她冷的一激灵,随即热水顺着她的头顶流了下来。许一仰起头,迎着热水闭上眼。
她想蜕个壳。
许一洗了很久,外面林琴的声音听不见了,她始终没有听到周至说话的声音。
悬挂在浴室上方的热水器发出警报,热水有限。许一关掉水龙头,拿起大毛巾包住湿漉漉的头发。
冷风从门窗的缝隙里挤了进来,许一后知后觉的冷,转身去拿衣服看到门口衣钩上挂着大款的连帽运动衣。脏衣篮里一套黑色运动装被淋浴的水打湿,塌在篮底。
许一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开始怀疑人生。
她一会儿怎么出去?没有带手机,喊林琴送衣服吗?
周至住在他们家,她一想到周至就从头顶麻到脚趾,身上每一根毛孔都透着抗拒。
许一在浴室把头发擦的半干,地面的水干涸,身上已经凉透。外面除了雨声再没其他,许一深呼吸拿起大外套套在身上,遮到了腿弯,拉上拉链,毛巾包着头拉开了浴室门。
冷风瞬间袭到腿上,许一埋着头匆匆里走。推开客厅门,差点撞上周至,她立刻退开。仰了下头,看周至都是虚影,“抱歉。”
周至已经换上了睡衣,黑色休闲T恤宽松松松垮垮穿在身上。条纹睡裤勾勒出长腿,趿拉着拖鞋的脚已经迈开,又落回去。高挑身形在客厅映出很长一道阴影,他逆着光,五官深邃,漫不经心的抬眼,目光短暂的停留,开口时嗓音很低,“洗手间在什么地方?”
“需要打伞,院子里。”许一把毛巾捂在胸口,仓惶一指,“灯的开关在门口。”
周至深黑的眼还停在她身上,他点了下颌,“嗯。”
许一捂完胸口又觉得画蛇添足,完全没必要。她强装淡定,保持着一副见过大风大浪的成熟模样,仰着头直起身大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她关上门,若无其事的上床。林琴已经给她换上了厚被子,许一坐到床上才把脸埋到了被子深处。
想死。
非常。
敲门声响,许一一颗心都快跳飞出去了,她深呼吸抬起头看到未拉的窗帘敞开着,玻璃窗户对着院子。
“洗完澡了?”林琴在外面说道,“我给你送水。”
许一面无表情下床走过去拉上窗帘,她的窗户在院子东侧,洗手间在院子西侧,周至应该不会看到。
“进来吧。”许一从另一边上床,立刻把身子缩进了被子里。
林琴端着水进门,还拿了一颗大红苹果,看起来就脆甜。
“你洗完澡怎么穿这个衣服?”林琴关上门走过来把水和苹果放到床头柜上,抬手帮许一整了下宽大的衣领,“明天周至就走,再去住酒店没必要,今晚先住我们家。”
外套太大了,许一拉链已经拉的很高,但还是露出了大片胸口。林琴忽然意识到,她家小孩长大了。
“头发没吹?怎么湿的?”林琴碰到她的发梢,说道,“我去给你拿吹风机。”
“明天走?”许一的心脏忽然就陷下去巨大的一块,有种下坠感,生生的拉扯着她的神经,有种空旷的疼。
“嗯,临时决定的,说是有事。 ”
许一攥着的手指很紧,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
“哦,挺好的。”许一很快就回过神,扬了下唇角,看向林琴,“我等会儿去吹头发,还有事吗?”
“没了,你记得吹头发,早点睡。”林琴很轻的叹息。
房门关上,外面雨声小了,许一听到了隔壁关门的声音,大概是周至回来了。房子隔音质量太差了,一点点动静都能听见。
林琴去给周至送了苹果,他没有吃。许一没有听到声音,隔壁很快就恢复寂静,没有任何声响。
许一躺到床上,整个人陷进被子里,眼睛抵着手臂。
他们可能不会再见了。
隔壁没有动静,她这边也一片寂静。许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坠入睡眠,醒来时脖子酸疼,厚重的运动外套推到了脖子处,卡的她痛苦万分。
天还没亮,雨已经停了,窗外灰蒙蒙的暗。
万籁俱静。
没有风声也没有雨声,屋子和院子的灯全部熄灭了,静的仿佛置身荒野。
她拿起床头的手机按亮屏幕,五点半。
小腹坠着,再睡不着了。
许一没有开灯,拿着手机照明从床上翻了套运动装套上,悄悄的推开了门。客厅漆黑一片寂静,周至的房门紧闭,她轻手轻脚的穿过客厅打开外面的门,猝不及防看到橘色的光在黑暗中闪烁。
许一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斜了下手机屏幕,“谁?”
周至手指上夹着烟斜站在屋檐下,身形挺拔修长,乍然看到光,他冷峻的眉毛蹙着,“许一?”
许一的汗毛落了下去,新一重的危及又涌了上来。手机斜回去,她忽然有些紧张,也不知道紧张什么。
一阵风吹来,他指间的烟头火星被风吹散,湮灭在黑暗中。许一觉得手机灯光太亮,按灭了手机屏幕,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你不睡觉?”许一紧紧攥着手机,手机边缘卡的手心有些疼。
院子太静了,她现在是继续上洗手间呢还是回去睡觉?上洗手间声音会不会很大?这房子的隔音。
“看星星。”周至随手把烟头按灭在一边的花坛上,敞着腿站在院子里,昏暗中,他身形挺拔修长,五官轮廓看不清楚。
阴天有星星?
许一仰起头,还真有。
天上只有一颗星,挣扎在乌云边缘,随时都可能被乌云吞噬。
光亮的脆弱不堪,岌岌可危。
“哦。”许一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和周至好像无话可说,他们不是朋友也不是亲戚。可周至今天就要走,离开这里,话是脱口而出,“你要看日出吗?”
许一听到自己声音的时候也愣住了。
“现在有星星,天亮应该是晴天。”许一的嘴不听大脑控制,语速飞快,“仙山上看日出很棒——”
周至忽的笑了,黑暗之中,许一竟然看到了他眼眸里的笑。他的双眼皮很深,深长的眼尾悠悠扬扬的弯下去,他很少笑,笑起来很是惊艳。
许一的声音戛然而止,听轰隆隆的心跳声,她抿了下唇,“我的意思——”
“你想邀请我看日出?”周至单手插兜,注视许一。
“不是,我想上山看日出。”许一反应极快,立刻改口,“你不去就算了,我回去睡觉,日出也没有那么好看。”许一心乱如麻,转身往回走,就不应该开口,丢人的是她。
“谁说我不去?”周至敛起了笑,嗓音慢沉,抬腿踩上台阶,朝许一走来,“你替我决定?你——是我的谁?”
许一倏然转过身。
周至已经走到了离她一米处,很高的伫立在那里,他黑眸锐利居高临下的睥睨。许一仰起头,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松开,紧紧的盯着周至,很轻的呼吸,“开车还是走过去?”
“开车。”周至的目光下垂,在许一的腿上短暂停留。
“我要换衣服,周至。”许一叫周至名字的时候很奇怪,有种心脏被揉了一遍的感觉,嗓子也绷着。她的脑子转的飞快,她还是很想上洗手间,仙山上没有洗手间,可又怕周至听见,“你能去外面等我吗?大概五分钟。”
空气寂静,一颗梧桐叶从天上坠落,砸到了院子里,发出声响。
“让我等你。”周至的运动鞋脚尖踩着台阶的边缘,他穿着黑色卫衣和黑暗几乎融为一体,嗓音依旧冷冷淡淡,“叫我周至。”他话语略顿,点头,“可以。”
第9章 我只信我自己
可以什么?
不叫他周至叫什么?叫周狗吗?
周至转身迈开长腿大步走下台阶,朝外面走去,嗓音冷淡落在身后,“等你两分钟。”
许一看着周至挺拔背影在黑暗里走出大门,金属的大门关上发出声响。她走下台阶,直奔洗手间,两分钟时间可以做很多事,她刷了牙洗干净脸,罩上宽大的运动外套出门。
高大悍然的越野车停在小街上,车灯照出很远。小街凌晨没有路灯,白墙灰瓦的房子在微亮的黑暗里暗沉的像是怪兽。
风吹动梧桐树,桂花香浸在寒凉的秋风里。暴雨之后,天气骤然变凉,寒的仿佛要入冬。
许一把宽大的运动外套拉链拉到嘴唇处,遮住了下巴。两只手坠在上衣口袋,快步走向周至的车。她快走到副驾驶的时候,越野车忽然引擎发动,许一吓一跳往旁边退了半米。
车缓缓停在她身边,副驾驶的车玻璃降下,露出周至英俊的侧脸。他含着一块奶糖,姿态懒散的咬着,偶尔那颗糖会抵到他的腮边,他的冷淡没什么情绪,甚至没有看许一,“上车。”
许一拉开车门上了车,坐到副驾驶扣上了安全带,也不看周至。
车厢内弥漫着大白兔奶糖香甜的味道,许一看了眼放在座位中间的经典蓝白色大白兔奶糖铁盒包装。
“要吗?”驾驶室内的灯光熄灭,周至骨节清晰的手指从操纵杆上移开到糖盒的边缘,他的手指瘦长肃白,单手抠开了铁皮盒子。
“我不吃糖。”许一看向前方的路,车灯所照之处一片光明。
“不吃糖?”周至的指尖抵着铁皮盒,喀吧一声,又盖了回去,“你不吃糖?”
车开到了小街出口,陡然明亮。仙山镇主干道有路灯,连着桥柱上的灯光,蜿蜒到了遥远处。灯光在黑暗中,宛若灿烂耀眼的银河。
周至把手移到方向盘上,舌尖抵着奶糖到腮帮,他若有所思,“什么时候不吃的?”
他什么都记得,那他记不记得有个小孩被他丢下了?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长大就不吃了。”许一转头看玻璃,车子飞驰路灯不断后退。暴雨让仙女河涨水,几乎漫上了河堤,水面宽阔泛着波浪。
周至走后,她就再没吃过奶糖,一颗都没有。
车玻璃倒映出周至完美冷峻的侧脸,他漫不经心的吃着糖,目视前方。鼻梁高挺,他的唇因为吃糖有了色彩,似乎觉得许一长大这个事儿有些好笑,他短促的扬了下唇角,“你长大了?”
“我没有长大吗?”许一从车玻璃里盯着他,他长了喉结,他长高了,五官更英俊,他长大了。
“行。”周至点头,似乎咬着糖说话,“你长大了。”
长的六亲不认。
“为什么练短跑?”车开过仙山镇大桥,周至的嗓子一动带着喉结也滑动,他咽下了半颗糖。
小镇的主街道路边种着枫树,起风了,树叶在风中摇曳。
许一拉上了外套的帽子,几乎遮到了眼睛,帽子让她多了些安全感,她仿佛置身黑暗中,“我跑的快,能跟汽车比速度。”
汽车飞驰在小镇中间,越过成排的小楼,朝着仙山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