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车被堵在路上。而按照两人原定的路线走,几乎需要东西向横穿大半个T州,这也就意味着要一直在受灾的区域走。
苏允白临时改了道,朝北开,预备先绕开T州上空的这片水汽覆盖区,再东西向往R大开。
她的计划一开始施行得很好,可无奈,才走到半道,雪就下得越来越大,视野能见度越来越低。
当天晚上,两人停靠在一家农场。农场的主人是一对五六十岁的夫妻,很是热情地收留了她们。
这一停留,她们就再也没能走成。第二天早上起来,路上的积雪已经厚得实在不好再往前开了。
苏允白的车不是SUV,底盘没有那么高。即便她不心疼车,随意去刮,可倘若车子不幸陷在半道上,在这个四处受灾的时刻,连拖车都叫不来,她们又该指望谁来帮忙?
那对农场夫妻也很严肃地警告她们,说这样大的雪,实在不能再往前开了。
这个片区早已经停水停电停网外加没信号了,一切都归于原始。幸运的是,这里暂时不缺柴火,而这对农场夫妻又因为不想总是往外跑,一直都有屯粮的习惯。
苏允白和玛丽就这样在农场里住了下来。这时候,苏允白带的那两件羽绒服起了大作用——离了暖气,她终于领教到零下十来度的气温的厉害了。
她们升起了火堆。农场现在烧的柴火大多数都是马场围栏拆卸下来的,购买的木柴又太大,还得改刀。
鲍勃——那位男农场主拿着斧头劈柴,忙得不亦乐乎,玛丽很有眼色地上前帮忙,两人相处得十分愉快。
苏允白干不动这些事,便帮着女主人一起准备饭菜。
没有自来水的日子,她们也没办法讲究,只好把积雪煮化、煮开来当作饮用水。白天晚上都尽量围在火旁,彼此相互依靠着取暖。
苏允白和玛丽没办法告知亲友自己的状况,这对夫妻又何尝能联系上他们儿子女儿两家?
除了不能对外交流,有人陪伴的日子其实并不算难熬。两方人很热情地分享起彼此的故事,因为背景完全不同,倒也不缺聊天的话题。
电力和信号一直没有得到恢复,她们失去外界的消息,难免有些焦躁,却还在安慰着彼此。
从离开X大到现在,算起来已经是第六天了,与外界失联已经三天了。苏允白白天的时候不愿意给同伴传递负面情绪,可到了夜里,蜷缩着围在火堆旁睡觉时,她总忍不住有些失落。
美国很多地方的信号条件并不好,到了稍微野外一点的地方没网没信号完全就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苏允白没办法提前知道这一次极端气候会带来的后果,一开始发现手机没网没信号时,她只以为是忽然遇上了信号不好的地段,过了也就好了。
她不能提前预料,自然也就没办法提前跟霍启年说清楚。在他那边看来,她也许就是忽然失联了。
联系得太频繁其实也不好。瞧瞧现在,不知道霍启年会不会作什么不好的联想。
苏允白不想自作多情,可她的确觉得有些抱歉。
至于霍启年会不会派人来找她……苏允白不愿意让自己沉溺于这样的想象里,她也不敢有这样的指望。
人遇上倒霉事时的心理状态大概跟生了病时有些类似,你总忍不住会去检视点什么。
苏允白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乎一些事,可这一次,受困于T州的雪灾里,她终于忍不住去想一些比较极端的可能性。
倘若她再不幸一点,真遇上了什么事……到时候,她能指望谁呢?
她当然知道她的朋友们都很挂念她,可朋友归朋友,很多事是不一样的。
朋友,亲人,爱侣……这些角色之所以作区分,是因为他们都是不可替代的。
人为什么要找伴侣呢?除了生物繁衍的本能,是不是就是为了此刻?有人挂念,有人惦记,有人急你所急,想你所想。
苏允白再没有比这段时间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形单影只。她以为自己早过了渴望亲缘关系的年纪,可原来还是会羡慕,还是会渴望。
这些东西,到底是人的本能,还是此刻的她过于软弱、过于情绪化了,以至于下意识想寄托点什么呢?
苏允白心里其实也没有答案。
与外界失联的第四天,苏允白如常地早早醒来,却没有急着起来,而是透过客厅的天窗往外看,注视着那团偷偷溜进来的阳光——看来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
这么冷的天,能看见阳光,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可这时候的阳光,可能还真未必是一件好事。
太阳会晒化一部分积雪,而温度又这么低,这一部分融化了的雪,很可能会重新凝成一层冰层。
到时候积雪岂不是更难清理?
这么多天了,抗灾抢险,也不知道进行到哪里了。
剩下的三人看到阳光,倒都是很单纯地觉得开心。鲍勃直说这是个好兆头,也许电力马上就能恢复了也不一定。
吃过一顿简单的早餐后,几人又窝在火堆旁——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如非必要,她们都不会外出。
正在往柴火堆里添新柴的鲍勃忽然坐直了身,凝神侧耳,仿佛在听什么动静。
安娜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鲍勃道:“嘘,我好像听到了车声。”
安娜不信,“鲍勃,我们的农场在北边,它并不靠近主干道。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会从我们这里经过了……”
安娜的话才刚说完,那似有似无的引擎声更加明显起来。
几人对视一眼,都站起身,打开屋门往外走。
门一开,冷温铺天盖地而来,苏允白没忍住瑟缩了下。
门口已经被他们清理出了一条勉强能走的道,可除此之外,举目四望,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哪里还有车的影子?
不,还是有的。
苏允白几乎是惊讶地看着远处闪着黄色指示灯的车。车斗前有个推雪的凹槽——这不是扫雪车吗?
这是终于开始清理道路了?
看见了扫雪车,引擎的轰鸣音似乎一下子大了起来。
鲍勃兴奋地冲扫雪车直挥手,也不管司机听不听得到,兴奋地大喊:“嘿兄弟,这里!这里有人!”
扫雪车很显然也看见了他们,几乎是推土式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几人迎了上去,这才发现扫雪车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两辆黑色的越野车。
门口的马路刚被扫雪车清理出来,跟在它身后的黑色越野车就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直朝着他们奔来,颇有些杀气腾腾的意思。
鲍勃忍不住露出点警惕的神色,玛丽则在看清人的第一时间,拉了拉他和安娜的袖子。
苏允白没注意他们的动静,只愣愣地看着远处的人,一颗心忍不住狂跳。
这……她看错了吧?
苏允白眨了眨眼。黑色越野车前,穿着一身羽绒服和冲锋衣的霍启年还在大踏步地朝她走来。
一开始他是走着的,后来他就忍不住跑了起来,快速接近苏允白,一把抱住了她,抱得死紧。
冷温贴脸,苏允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还是这样的环境,但她整个人却一下子就踏实起来。
而后,她听到了霍启年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含着点颤:“……你真是吓死我了!”
都不用玛丽解释,鲍勃和安娜见他们这个样子,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
鲍勃已经毫不见外地鼓掌了:“嘿小伙子,干得好!”
霍启年深吸口气,慢慢平静下来。他放开了苏允白,跟鲍勃和安娜寒暄起来,手却紧紧抓着苏允白的手不放。
在场的都是有眼色的人。简单说了两句话后,安娜忙着去跟来人打听外面的消息;鲍勃对扫雪车很感兴趣,想体验一把;玛丽忽然十分忙碌起来……
原地只剩下霍启年和苏允白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