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查令荃心上六年。
施翩失眠的每一个夜晚,他都会想起那个少年,想起那个肩膀还有点单薄,背脊却挺直的少年。
想起他看过来的眼神,哀伤的,无力的。
而且他刚刚失去了母亲。
查令荃知道,是他乘人之危。
那是陈寒丘心理最脆弱的时刻,他利用了施翩,利用了那个孩子的母亲,去攻占那个孩子不堪一击的心。
最后,他成功了。
现在的Liz,是众人仰望的所在。
他将这位年少成名的天才捧到全世界的眼前。
查令荃转过身,看向施翩。
他哑声道:“这是我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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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翩走出展馆的时候,东川的雪愈发地大了。
她愣愣地仰起头,一瞬不瞬地望着黑沉沉的夜,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脸上,脖子上,很快融成了水。
下雪了,他妈妈去世那天东川也下雪了。
“Liz!”于湛冬匆忙下车,撑着伞将她拢住,“怎么不上车?你……”
他睁大眼,止住了话。
施翩收回视线,缓慢地看向有些无措的于湛冬,很快,她的眼底冒出一串串泪珠,像珍珠般滚落。
“冬冬……”她哽咽地喊。
于湛冬放轻呼吸,小心翼翼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施翩哽咽几秒,忽然放声大哭:“我要回家。”
于湛冬没见过这样的施翩。
她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站在雪夜里一边抹着泪,一边认真放声大哭,响亮的声音引来门口的保安。
他连忙带着她上车。
上了车,于湛冬犹豫两秒,温声问:“回哪里?回施家吗?”
副驾驶上的女孩子用力摇着头,说她要回自己的家。
这一路,大概是于湛冬生命中最煎熬的半小时。
施翩的哭声没有停过,她擦了一阵眼泪,最后放弃了,干坐着,张着嘴哭得大声,比车喇叭还要大声。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
到了海上花境,下车时女孩子的哭声回荡在停车场。
于湛冬一边向来往的住户说抱歉,一边带着施翩进了电梯,等着数字跳到11,他确保她跟在身后,输入密码,打开家门。
门一打开,施翩没有换鞋,用手背摁着眼睛,往沙发上一倒,继续哭,哭声惊动了屋中的两人。
陈寒丘听到哭声的时候,没反应过来。
机器人先生也是一呆,它不确定地问:“陈寒丘,施翩回家了,是她在哭吗?她哭得好大声。”
“在屋里呆着。”
他说了句,迅速走出房内。
机器人先生俯身,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
陈寒丘几步走到客厅,一眼看到蜷缩在沙发上大哭的施翩,于湛冬无措地蹲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
陈寒丘语气收紧,视线落在施翩身上。
于湛冬摇摇头,迟疑片刻,道:“她交给你了。”
他想,这个时候,施翩或许想和陈寒丘在一起。
于湛冬离开后,客厅只剩下陈寒丘和施翩。
机器人先生悄悄走到拐角,看着客厅中的两人。施翩说,陈寒丘住在她们家,要尊重小陈,所以它并不打算听陈寒丘的。
陈寒丘动了,他脱掉拖鞋,在她最喜欢的地毯上蹲下,脱下她的鞋子,摸了摸她的脚,太凉了。他起身往施翩的房间走,看到机器人先生,没说什么,让它进去拿厚袜子出来。
机器人先生熟悉家里,很快拿出厚袜子。
陈寒丘回到沙发前,脱下她脚上的袜子,轻握住她冰凉的脚,给她穿上厚袜子,再用厚毯子包裹住她的双腿。
“施翩,我要脱掉你的外套和围巾。”
陈寒丘低低说了一句,去抱倒在沙发上的女孩子。
她长发散落,遮住面容,趴在沙发上犹自哭得认真,似乎完全听不到别人说话。
陈寒丘喉结滚动,小心地将她抱起来,脱下她的外套和被泪水打湿的围巾。
他眼睫颤动,去看她的脸。
她哭了太久,小脸一片湿意。
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嘴唇有点肿,发丝黏在额头、脸颊、脖子,睫毛湿成一团,可怜巴巴地垂在眼睑。
陈寒丘忍着胸口的抽疼,去取了湿毛巾回来,蹲在她身前,仰着头,指腹捻住她的发丝,一缕一缕拨开,轻轻擦干净她的脸。可是他一直擦,她的眼泪一直往下掉。
“施翩,怎么了……?”
他问得小心,连呼吸都停滞。
施翩重重地抽泣了一下,睁开眼看面前的男人,雾蒙蒙的视野里,他和以前一样,又和以前不太一样。
他长大了。
不再是从前的少年。
施翩曾想,他不喜欢她了也没关系,曾经他眼中的爱意都是真的,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她猜想,或许是他不够勇敢。
或许是年少的喜欢过于短暂。
或许是未来对于他太过沉重。
这些年,她想过太多理由。
唯独没想过,他的背脊弯下,他的自尊被踩在脚下,他被她最亲密的人肆意践踏。
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施翩闭上眼,小声呜咽着。
他过得一点都不好,从她回到东川,走进他的家,就知道他过得不好。
他的房间是灰色的,那么冷,那么空。
从前,那间在一楼的房间总是很暗。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他房间整洁而热闹,他的书桌,他的书,他的台灯,他用过的笔记,墙上的星云。
他的生活,他的梦想,都在那间小小的房间里。
她第一次发现,他们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她生来什么都有,想要什么,便伸出手去,想去哪里,便随时出发。
她看世界,有那么多种颜色。
她看未来,有那么多种可能。
但命运给陈寒丘的路,却那么窄,那么窄。
这六年,他在狭窄、黑暗的路上,踽踽独行,没有人爱他,没有人牵着他的手走上一段路。
他的世界始终暗淡无光。
他的未来,似乎很近,似乎又很远。
“陈寒丘。”施翩开口,嗓音哑哑地喊他的名字,“陈寒丘,你有没有讨厌过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陈寒丘抿着唇,看着她满是泪水的眼睛,轻声道:“没有,一点点都不会有,永远都不会。”
他抬手,去擦她的眼泪。
施翩盯着他深黑色的眼睛。
他看着她,神情认真,唇紧紧抿着。
“你能不能抱抱我?”
她瘪瘪嘴,朝他张开双手,像多年前那个小女孩。
陈寒丘呼吸微滞,起身单膝跪在沙发上,微俯下身,将要抱抱的女孩子抱入怀中。
她靠过来,怀中便满是她的香味。
起初他不敢用力,可她靠在他胸前,两条手臂缠过来,紧紧箍住他的腰,头埋进他的毛衣里。
陈寒丘闭上眼,用力收紧手。
他太久没抱她了,少数几次,都是在梦里。
这些年,陈寒丘不太敢睡觉。
起初怕梦里都是她,后来怕她再也不肯来他梦中。上天没有眷顾他,她来他梦里的次数太少。
仅有几次,都是在酒后。
陈寒气轻轻吸了口气,睁眼看胸前毛茸茸的脑袋,低声问:“晚上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她不说话,还是流着泪。
施翩用力抱着陈寒丘,像那个年夜一样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