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野的下巴微抬,他又高又瘦,一双黢黑的眼饶有兴色地睥住身前的女人,眼睫垂下几分吊儿郎当的散漫,“扒了我衣服,那你算什么,嗯?”
乔稚晚听到他这般口气,缓缓抬眸看向了他,她的红唇优雅地牵起,语气却是平静又讥讽:
“怎么,偷了别人的东西让你这么得意?”
怀野眉眼微扬,不置可否地笑了,“你现在这么生气,好像我怎么你的狗了一样?我又没虐待它,再说了,我不是给你送回去了?还说我是小偷?”
“是吗,”乔稚晚淡淡地一笑,“送回来了,你以为你不是小偷了?”
“刚才是我扶住了你吧,”怀野下颌低了低,示意自己的衣襟,“我们一码归一码,你不说声谢谢,也不准备跟我的衣服道个歉?”
乔稚晚都要被他这无理取闹的姿态气笑了。
她看了他小半秒,红唇微启,由衷地说:“小朋友,你还挺不要脸的。”
他却是不恼:“想骗我跟你说‘谢谢夸奖’,门都没有哦。”
乔稚晚抬起手,调整了下自己左耳的流苏耳坠,仰起了张清丽的笑脸,却是毫无情绪地说:“这样吧,你如果实在委屈我说你是小偷,又扯了你的衣服,不如回去跟爸爸妈妈哭一哭,再无理取闹一下撒撒娇好了,”
她说着,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白皙的手腕儿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微笑道:“或者,我打电话给警察,你去和他们聊一聊下午的事情?”
“不要这样吧,”怀野有点儿委屈了,好看的眼睛对她眨了眨,“我都给你送回去了,你不觉得现在报警就只有你在无理取闹吗?我让你对我的衣服道歉,不过分吧?”
乔稚晚皱眉。
少年又换了副正儿八经的笑脸,学着她方才的口气:“你如果实在要报警,要不要我这个‘小朋友’教教‘姐姐’,怎么跟警察叔叔说,他们才愿意来抓我?”
乔稚晚虽在笑,心底的火苗蹭蹭蹭地往天灵盖儿上冒。
算了。
她赶着去看Live,自以为自己还算有教养,到底不想在这里再同他再掰扯这些有的没的。
沉了沉气,最终只是打开了手机的电筒。
不等他那得意洋洋的笑容浮现脸上。
她抬手,把强光直直晃到他眼前,一字一顿:
“——那借过,好吗,我赶时间。”
怀野被光刺痛了眼睛,眯了眯眸,他双手抄在口袋,却是置若罔闻地朝她的方向又靠近一步。
乔稚晚再次冷声警告:“——不然我叫保安了。”
他的气息随着戏谑的语气落下来:“又是报警又是叫保安,你真当我被吓唬长大的?我不借你就是不借,你去报警啊。”
这什么无赖?
乔稚晚再没耐心,最后白他一眼,一步绕过他。
怀野转过头,还懒洋洋地扬高了语调,对她的背影恶劣地说:“刚就应该让你摔地上。”
乔稚晚夺步走远。
高跟鞋不小心滑了一下,差点儿又没站稳,便听到了他爽朗的笑声。
嘲笑似的。
……真晦气。
眼见那道纤白的身影消失在舞台前五颜六色、巅峰倒影的人潮,小丁还频频地踮脚,朝她望了又望:“哎,小野哥,我刚在门口听他们说,她好像也是来找那个梁桁的诶……”
怀野从口袋掏出烟盒儿,食指拨开,敲了支出来放在唇上,臂弯一夹小丁的脑袋,“走了,干正事儿了。真看上人家了?”
*
鼓声动响激烈,吉他与贝斯的混响在前方震耳欲聋。
LiveHouse的经理匆匆推开后台的门,又气又急的,还是刻意压低了嗓门儿:“……小野!我不是说你明天过来吗——啊?怎么今天来了?”
怀野窝在个翻了皮的旧沙发里,一条腿懒散地搭在一边儿,咬着截儿快见底的烟,怀中抱着把电吉他,正在试音。
怀野抬眸,“——嘘。”
经理的嘴皮子动了动,“……”
少年眼睫半垂,头顶光线不甚明朗,在他眼底落下一层浅淡的阴影,与唇上一点猩红色隐隐地晃动。
他手中的拨片灵巧地带动弦音,在四周隐隐的嘈杂中,用耳朵细细地辩听其中微小的差异。
聚精会神。
等不到他一个个地调准那音,经理抹了把额头的汗,着急地走上前来:“……你不让我说我也得说,今晚梁桁也在,他们乐队的演出早通知出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倒好!为了进来不择手段,要不是我听人说你用了别人身份证进来,我还不知道你来了!”
怀野的耳朵跟着手下的弦音,半晌抬头,朝经理幽幽地吐了口烟:“我身份证早丢了。”
“你今天干嘛来?”
“缺钱了,”他说,“来帮忙。”
“——帮忙?给谁啊?”
说着,三三两两的男女推门进来。
为首的是个穿了身Lolita蓬蓬裙、烫着蓬蓬头,弄了身十分惊悚夸张红色血浆的“血腥萝莉”,一眼看到怀野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登时弯成两个月牙儿:“哎?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们还说过来等你一会儿呢!”
一支烟见了底,怀野随意地拨弄一下手里的弦:
“刚到。”
小丁第 一回陪怀野来演出,正站在他们中左右不知所措,血腥萝莉发现了他,问道:“这你朋友?”
怀野介绍道:“丁满,洗车的。有车洗找他。”
血腥萝莉于是笑眯眯地跟小丁打招呼:“你好丁满,叫我刺刺姐就行。”
小丁想到怀野通讯录那一长串儿的各种用来吃饭、借宿的姐姐,迟滞地点了点头:“嗯 ,刺刺姐……你好。”
怀野从桌面随手摸了个打火机,又点了支烟,“还有吉他吗,你上次借我这把不行。”
“有,有,”刺刺笑得合不拢嘴,忙安排身旁的人,“罗洋的吉他带来了吗?我跟你说,有我朋友在今晚的演出完全不用愁,他……”
“——哎哎哎,当我不在呢?”
经理见他们左一言右一语的,耐不住了,问:“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儿?刺儿,你是不知道梁桁的脾气是吧?”
“王哥,”刺刺口气软下,撒娇似地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罗洋昨天跟人打架进医院了,我就临时把怀野叫来了,给我们帮个忙,你跟梁哥好好说说吧,就当帮我个忙?好吗?”
“不是,你是不知道梁桁不好惹是吧,等会儿他来了……”
话音还未落。
后台的门又被人推开,滑入一阵的欢声笑语。
梁桁满脸红的绿的白的色彩,穿着小丑的彩色西装,一进来,打眼就瞧到了一身血浆的刺刺,眉开眼笑地道:“唷,刺儿,今天挺漂亮啊?这裙子适合你!对了,我听说罗洋住院了,没什么事儿吧?你们今晚的吉他……”
这下梁桁的话也还没说完。
就看到了沙发里的少年。
怀野一副闲适姿态,抱着个吉他,坐在沙发里手里捏着个打火机,金属盖儿“咔哒——”、“咔哒——”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
他闻声,也抬眼向来人看去,眸中登时浮起了挑衅。
笑了。
梁桁笑容一敛,“——王越,他怎么来了?”
“梁桁你别激动……”
“上回把我合成器线拔了的是他吧,说了从那之后不让他来了,你怎么又给放进来了,”梁桁怒气冲冲的,“下午把我狗偷了,要不是我女朋友给我打电话说我还不知道呢!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LiveHouse开不开了——这儿我说了不算了是不是?!”
这么噼里啪啦一通,王经理两边都不想得罪,讪讪地报以笑脸:“梁桁,你别这么大火气呀,上回线坏了也不能怪小野啊……
“这,我跟你们都熟,卖你个人情也得卖给刺儿啊不是?你也知道刺儿她们的吉他今晚不在,这总得有人替她们顶上去吧?”
“刺儿的吉他不在我们的吉他可以借她啊,我就是吉他,我卖她面子,我上台去,”梁桁瞪了眼怀野,“你让他来干什么?嫌他给我搞的事情还不够多?”
怀野突然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梁桁,什么时候这么怕我了?”
“——你他妈怎么进来的?知不知道我的场子你不能来?”梁桁拔高声音,“谁把他放进来的?保安呢,保安——给我把他弄出去!”
四下登时鸦雀无声。
甚至有人敲门进来通知刺刺他们该上场了,也是一片死寂。
怀野却仿佛置身事外,只垂着眸,用拨片随意地试着吉他的和弦。
直到音准到位了,他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背上吉他,一手抄在口袋,缓步走上前。
怀野比梁桁更高一些,如此便有了些许天然的不合年纪的气势,停下脚步,看着对方,微微地眯了眯眸子,“怎么这么慌啊。”
“你……”
“怕什么,”怀野语气闲适,靠近了梁桁的耳朵,戏谑地轻声,“怕我杀了你啊。”
梁桁脊背紧绷,表情微变。
怀野的那句声音不大,但周围人都听到了。刺刺这会儿见无法收场了,赶紧打断他们:“——好啦,好啦,梁哥,你也体谅体谅我们小乐队,我们总不能不要吉他手了吧?票都卖出去了,我们不还得给你跟王哥赚钱吗?”
梁桁烦躁地拽了拽衣领,不再看面前的少年:“刺儿,我可告诉你,我今晚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的,下不为例,不然你也别来这儿演出了。”
“是是是……知道了,知道。”
梁桁又瞪视怀野,警告道:“你今晚给我注意点儿——这里都是我的人,别他妈给我搞事情,狗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哦,”怀野又笑了,半是认真地问,“那,怎么才算是给你‘搞事情’?”
梁桁不愿再同他多说,闷哼一声。
绕开了他。
刺刺见硝烟散去,赶忙让人拿着贝斯吉他鼓棒什么的,拉着怀野就往外走。
临出门,怀野却想起了什么似的,回了回眸。
“对了,梁桁。”
梁桁回头。
少年笑意斐然,“你女朋友挺漂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