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野仍然吊儿郎当地靠在那儿,他唇角悬着一点散漫的微笑,对她扬了扬下颌,“喂,你到了,该走了吧。”
他还很“好心”地提醒她:“东西别忘了捡,没人帮你。”
“……”
乔稚晚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
她顿了顿,没多说什么,就在他这样低垂着的,仿佛看她笑话的视线中,缓缓地蹲身下去。
怕裙子走光,她还抬手掩住胸口。
她这么一低头的瞬间,怀野看到了她左手指上的戒指。
还有戒指之下,那片白皙的皮肤。
乔稚晚弯下腰,捡起自己的手包,随意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她倒维持着自己优雅淡定的微笑,扬起脸来:“不至于装不认识吧。”
“?”
怀野微微扬眉。
她笑着,“我认识的人里,说话这么招人讨厌的就你一个——怎么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呢,还是这么不讨人喜欢。”
怀野唇角微动,还没说出话。
乔稚晚便又笑了一笑:“走了啊,专辑呢,我没买,别人送我的我又送人了——所以你说不认识,那就不认识吧。”
她说完,转身出了电梯。
一道背影纤细绰约,没入天窗洒下铺天盖地的阳光,遁入一片虚无,像是那个夏日一场寂寥的风。
什么也没留下。
*
符安妮的火气不小。
没去金曲节那种无聊的场合,她也就由着他去了,他倒好,昨晚居然自作主张去了LiveHouse演出,还办了签售。
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跟她可是一声招呼不打。
好嘛,今天全北京的LiveHouse几乎都来问她什么时候能排上Mint&Opium的演出,还以为是她的安排。真是烦都烦死了。
怀野的乐队能红,符安妮认为自己可是没半分功劳,这真是全凭怀野自个儿的本事。
那年符安妮要签他,他再三回绝,后来整个乐队都搁置了一段时间,他又如之前在港城一样,昙花一现过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符安妮玩音乐厂牌,一是因为自己喜欢做音乐策划类的工作,二就是因为曾经的男友梁桁。她在这行虽顺风顺水,但也经过了几个音乐厂牌的变迁更迭,机缘巧合之下,去年怀野正式签到现在的厂牌旗下时,符安妮正好成了他的负责人之一。
之前他们交往过的那几天也就是小打小闹,她以为他就是个嘴巴甜,会哄这个姐姐那个姐姐开心来讨点甜头,稍微有点才华的小男孩儿而已,但把关系真的挪到工作这一层上了,她却从来都没有摸透过他的想法,偏生每天绕着他这个祖宗打转儿。
——就像今天,符安妮以为他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一推开门,他人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房内。
一身黑色的机车服,闲适又散漫,窝在座椅里,两条腿高高地搭在一旁,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看也没看符安妮和来人一眼。
“今天学校没课?”符安妮让助理安排各位落座,把一沓文件轻飘飘地扔在桌面,兀自拉开他身旁的椅子,“电话不接,消息不回,要不是昨天有人说你跑Pub去演出了,我还以为你失踪了,不跟我解释一下?”
“我每天不就是上课,下课,吃饭,睡觉,排练,写歌,还有演出吗,”怀野收起手机来,靠在椅背,微微仰起头来,这么由下而上地看着符安妮,有点无辜地眨了眨眼,“我还能去哪。”
符安妮得承认,他真是有点讨巧的本事在的。
她那些一见到他,都想好怎么骂他的话到了嘴边,偏偏每次都下不去嘴——而且她上个厂牌倒了后,现在真是全靠他们乐队这棵摇钱树来吃饭。
符安妮动了动唇,终究没说太多,压低了些嗓音,“那你来之前总要跟我打声招呼?我们都以为你不来了。”
怀野也故意放低了声音,悄悄地说:“我翘课也得来看看你们要怎么搞我,想我改词,想都不要想。”
符安妮拍他肩膀一下,皱眉:“胡说八道,谁搞你。”
怀野笑得吊儿郎当,目光却是清明,并无多么想开玩笑的意思。
今天这事儿的确是背着怀野来的——没选在公司商议,特意选了这么个地方。
原因就是要筹备乐队的下一张专辑,上张大卖创下了纪录,全凭了怀野那股子随心所欲的劲儿,什么都是他亲力亲为,结果谁都没想到居然一炮而红,这下公司投入了若干人手,可要“稳抓稳打”力图趁热打铁再创佳绩,首先就要操刀替乐队做注意改词儿改曲儿。
还找了几个狗屁“音乐评论家”指手画脚。
别说怀野了,符安妮这个常年与地下音乐打交道的人都看不上——可这是她的工作,总得有人硬着头皮做。
最好的办法就是交给他自己去做。
但公司不会答应。
如果所有搞音乐的都能自个儿把事儿做了,公司赚什么钱呢。
事情僵滞到这里,符安妮知道,今天怀野出现在这里,肯定又是谁也不让步的一天。
她悠悠然地叹了口气。
开始主持会议。
*
乔稚晚回家已经很晚。
许颂柏来电话时,她正在浴室泡澡。
时差原因,这会儿纽约还是晴天白日,许颂柏去年就说服Rachel把自己的乐团与LosSeason合并,两家关系交好,如此形成了双赢的局面,Rachel也能彻底退居二线,好好地休息休息了。
许颂柏大后天就要回北京,正值乔稚晚最忙的这段时间,他回来正好也能分担一部分分乐团的事情。
乔稚晚接手了乐团后,才发现有的琐事真的是耗人心力。
“Joanna,你下周是不是,在音乐大学有个讲座?”许颂柏问起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
说起这个,乔稚晚就很心烦。
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前她回北京演出什么的,这类大小邀约就不断,但她能推就推了。
她不喜欢那样的场合。
一群人在台下盯着她,总要从她的嘴里听出点什么励志的东西来——但她没有多么励志的东西,她的生活曾经也乱得像一锅粥。
思至此,她有些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嗯,是啊,老高今天跟我说了,但我不是很想去。”
许颂柏笑了笑:“之前你在北京认识的那个小孩儿——哦,就玩儿乐队的那个,他也在那所大学读书。”
他言外有意,乔稚晚听出来了:“嗯,我知道。”
许颂柏试探着:“我还以为你这次回去,应该能趁这个机会和他见见面,毕竟你们之前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吗。
乔稚晚盯着蒸腾出水汽的天花板,眼前好像浮现出那个闷燥夏日的狭小房间里,如浪潮一般不断地在眼前铺天盖地涌现的斑斓画面。
她想到他昨夜在舞台上,那宛若面对一个陌生人一般的一瞥。
还有今天在电梯里那惹人讨厌的语气。
她觉得,也许在他心目中。
他们不算是什么朋友。
“不去,”乔稚晚说,“不是很想去。”
许颂柏有点怀疑:“真的?”
“嗯。”
“也是,”许颂柏笑道,“我觉得也不是很适合Joanna你。”
“你什么时候到。”
“后天早晨。”
“那我抽空去接你?”
“好。”
“见到我了要抱抱我。”
“没问题。”
“做梦也要想我。”
“好,好,都答应你。”
第62章 Chapter.61
推门进来的一刻, 许颂柏恰恰挂断电话。
Rachel没具体听到他们聊了些什么,但从许颂柏嘴角那一点益发浓烈的笑容中也猜出了一二,笑道:“Joanna打电话给你?”
许颂柏站起来迎接:“您来了。”
Rachel让助理把咖啡为各位分发下去, 把外套挂在一边,瞧着许颂柏,啧啧感叹:“去北京这么多天了, 也不说跟我联系一下, 你们倒好, 可真是小别胜新婚,Joanna在你面前总像个小女孩儿一样,以前就总师兄长,师兄短, 现在都长不大似的。”
纽约乐团这边还有演出, 他们两个乐团合并后,各种事务几乎都是许颂柏在这里处理。
但Rachel今日还是过来了。
Joanna去了北京, 这大小事情, 还是由她做最终的定夺, 虽然许颂柏做事就足够令人放心了。
许颂柏礼貌地对助理道谢,接过咖啡, 笑一笑, 说:“Joanna在我心中一直都很完美, 师父和您也是我一直都很敬仰的前辈, 以前能跟师父学习大提琴是我的荣幸, 遇到Joanna也是我人生中很幸运的事情。”
许颂柏顿了顿, 又说:“有音乐大学要邀Joanna去讲座的事情, 师母您听说了吗。”
Rachel小啜一口咖啡, 坐下, 翻看文件:“怎么了吗。”
“说实话,我认为舞台之下的各种场合,不是很适合Joanna,”许颂柏说,“回国发展意味着抛头露面的机会会大大地增加,我知道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Joanna都为舆论所困,这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其实有一点我和师母您一样,我希望Joanna不要受到任何的伤害。”
“颂柏,你这话有点太夸张了吧,”Rachel笑笑,眼皮微掀,看了眼许颂柏,“我理解你对Joanna的担忧,我对她小时候太过苛刻,所以她叛逆的比其他孩子晚一点——而我把北京分乐团的事情全权交给她,就是她做成什么样我都可以接受——我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后果,我都做好当她的后盾的打算。”
Rachel的双目一闪而过矍铄的锐利,语气却是十分温和的,半开玩笑:“你这话怎么说的,好像希望我把Joanna一直关在象牙塔里面一样?”
“没有,您说的是,她有自己的想法,”许颂柏依然微笑,眸光沉了沉,“是我多虑了,不过她好像也没有那样的意思,是我想太多。”
“你啊,就是太关心她了,和我以前一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揉碎了,”Rachel笑一笑,暗暗叹气,想到不久之前的事情,不禁有些怅惘,“我也是慢慢才发现,原来我的Joanna已经不知不觉能独当一面了,很多事不能总是你我替她做决定的,颂柏,这对她不公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