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从芸也发现了正朝她走来的周珩,很快离开包围圈。
母女俩一起走在走廊下,脸上同样都在笑,一个端雅,一个恬淡,一边对往来宾客点头示意,一边聊起“闲天”。
“爸爸身体怎么样?”这话是周珩问的。
蒋从芸说:“比之前更差了,不过风声还没有传开。”
周楠申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离不开私家医生和护士的看护,有时候几天都出不了屋子,自然不可能再回集团操持业务。
拐过一个弯,蒋从芸轻叹:“想当年,你爸可是许长寻身边最器重的人,不仅是称兄道弟,许先生更是当众表示过,要一辈子同甘共苦。”
周珩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无论是在许家,在周家,还是在集团公司,或是在这个圈子里,如何“听话”都是非常重要的,听的不仅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有字面背后的意思。
而类似的话,蒋从芸过去也说过很多次,这并非是她年纪老了,喜欢追忆当年,她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影射当下。
等蒋从芸又问周珩:“你刚才去见许长寻了,怎么样?”
周珩这才抬眼,说:“他对我的态度一如既往,刚才还将一件重要的差事交给我。”
“念旧。”蒋从芸的笑多了一点讽刺,“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现在只是还没到时候。”
隔了两秒,又问:“什么差事?”
周珩十分平静道:“袁生这个人您还有印象吧。”
蒋从芸脚下停住了,侧头看向周珩,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
周珩也跟着站定,不卑不亢,不躲不闪,只微笑的与她对望。
直到蒋从芸反应过来,似乎也琢磨出许长寻的意思了,就问了这样两句话:“这种血腥的事,他竟然让你去做,那两个儿子是摆设么?你怎么不拒绝?”
周珩笑容渐敛:“在我心里,这个人早该死了。他能活到现在,所有人都很意外。我这次去,就是帮大家去一块心病,这也算在董事长那里立一功。”
蒋从芸皱着眉,盯着周珩看了半晌,随即问:“只是这样?”
周珩抬了下眼,清楚的看到蒋从芸眼里有着疑虑,也有防备。
她知道蒋从芸不会轻易相信,毕竟她小时候是认识袁生的,而她们也不是亲母女。
但这种事,越澄清就越可疑,于是她便云淡风轻的将事情往外推:“这件事刚才我已经答应下来了,如今反悔也不合适。要是您觉得不妥,那待会儿我去和景枫说,让他安排个亲信替我去。只要事情办成了就好,反正董事长也不会说什么。”
这倒的确是一个折中的办法,就算被许长寻发现了,也不能说什么,只是会在印象上扣几分。
想到这,蒋从芸又摇了下头,在权衡利弊之间,方才的疑虑和戒备渐渐消除了。
“算了,你还是亲自去一趟。这事也不好交给其他人。”
这一次,周珩没有接话。
不会儿,母女俩又往回走。
蒋从芸又开始问关于许景枫近日的“谣言”:“我听说你又给他找了个伴儿?那宛新苑都塞了两个进去了,还不够?”
周珩浅笑开来,若只单看表情还以为她在聊什么趣事:“谁让我是周家的女儿呢,自小就有心脏病,许景枫花样多,一个病人又怎么经得起?再说,他知道当年我经历过什么,那件事给还我心理留下过创伤。外面女人那么多,他又何必跟我一个身心都有缺陷的人过不去呢。”
蒋从芸第二次站住脚,盯住周珩。
她的眼神十分锐利,还带着一点刻薄。
周珩就似笑非笑的任由她盯,只当自己是个软钉子。
蒋从芸自然欣赏不了周珩的“自我调侃”,她只问:“你有没有想过,就这样给他塞人,这些事许长寻会怎么想?是觉得你贤惠大度呢,还是觉得这个儿子沉迷女色,难成大器呢?”
周珩唇角扬起,回道:“我想,应该是两者都有吧。”
蒋从芸沉了下脸:“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我知道。但就算我不这么做,我又能做什么呢?”周珩说:“人是他看上的,对方也同意,他们你情我愿,没有我也会煮成熟饭。董事长看不惯他这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话说回来,这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再说,没了老大,不是还有个老二么。您让Emma给我留了这条裙子,不也是这个意思?”
周珩一番话轻描淡写的点出重点,蒋从芸佯装生气的怒意这才烟消云散,脸上仿佛变魔术一样笑开了:“无论是样貌还是能力,老二都更远胜过老大,他定制的是驼色的西装,和你身上这件米色裙子最相配。我看他对你的态度,就知道你这几年没白做功课,照这样看,就算老大失势,咱们还有另外一道保险。”
周珩接道:“就在刚才,他们兄弟二人才吵了一架,董事长又生了顿气。”
无论许长寻在外人眼中是如何的老谋深算,杀伐决断,面对自己的儿子还不是收不住脾气?
蒋从芸摇头笑道:“人就是这样,明明自己和人斗的其乐无穷,却容不得类似的事发生在自家。”
“不过我倒要感谢他们。”周珩说:“若非如此,我也没有机会表现。”
蒋从芸看向周珩,眼里是满意的,周珩游走于两个许家男人之间,却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一点把柄,这里面的分寸尺度,真是稍偏一点都不行。
说起来,这“以柔克刚”的道理周珩自小就耳濡目染,小时候有生母梁琦的言传身教,回到周家又有蒋从芸的耳提面命,哪怕她就是块木头疙瘩也该学会了。
这个世界上,敢于放纵自己脾气的人,要么就是有强硬的背景,要么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
而周珩两者都不是。
其实很多事还是等周珩长大以后才看明白的,就好比说母亲梁琦从未爱过袁生。她之所以和袁生发展出那层关系,一来是她知道自己回不来,索性也没打算给周楠申留颜面,二来则是因为那样做,会让她们母女短暂的日子能过得舒坦点。
再后来,周珩回到周家,看着蒋从芸的一言一行,看着她明明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却能一直躲在周楠申背后做个小女人。
蒋从芸要“杀”人,从来不会自己动手,更不会亲口吩咐别人,她只需要暗示一下,男人就会为了她做牛做马,肝脑涂地。
蒋从芸不仅了解男人,而且了解人性。
当周珩看到这一点时,她便意识到为什么母亲会败了。
她为了生存下去,就不得不和蒋从芸相互扶持,尤其是当周楠申病倒之后,如今的周家已经日渐门庭冷落,而许家准儿媳妇的头衔,也只不过是摆着好看罢了。
所以对蒋从芸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再找一个更牢固的靠山,而周珩就是诱饵。
这几年,周珩对蒋从芸的吩咐从未违背,她也时刻记着母亲的话——与朋友结交,与敌人更要结交。
蒋从芸要的是周家的繁荣昌盛,是许家的保护,是权力。
这一切,周珩都会努力得到。
可这不是为了蒋从芸,更不是为了周家。
……
不会儿,周珩和蒋从芸转了一圈回到前院,还没走近,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动静,一群人围成了一个大圈,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
两人脚下加快步子,与此同时周珩心里也升起某种预感。
敢在许长寻生日宴上玩这么大的,一定自小就娇生惯养,性格跋扈,除了许景枫,还真难找出第二人。
结果刚走到跟前,就听到人群中传出许景枫的声音:“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旁边有人劝道:“大少,消消气,大家都是为了公司好。”
“滚!”
很快,许景枫就箭步走出包围圈,一路朝大门的方向冲。
这个地方他是一分钟都不会再待了。
周珩拨开人群时,刚好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再看包围圈中间,除了被骂“算什么东西”的林明娇,还有在旁边劝架的姚总。
两人也看到了她。
周珩撑起笑,在姚总四下打圆场,示意大家不要看热闹的时候,朝林明娇走了过去。
林明娇没有摆脸给周珩,反而还维持着客套和礼貌。
周珩第一句便是:“裙子脏了,要不我陪你去换一身。”
林明娇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裙摆溅了酒,再抬头看向周珩,正好望见站在不远处的蒋从芸,说:“也好,我的房间在二楼。”
周珩微微一笑,挽住林明娇的手走向主屋。
其实周珩和林明娇并没有什么私交,两人的处境和关系也比较尴尬,虽然没必要太过生疏,却也不方便太过密切。
林明娇跟着许长寻,却把持着集团的重要部门,这就应了那句“名不正言不顺”,也难怪许景枫瞧不上她。
而蒋从芸这边也是一样的态度,她是周楠申的合法妻子,自然是不会“纡尊降贵”去和许长寻的情人打交道。
周珩因为许景枫和蒋从芸的关系,在私底下总是和林明娇保持着距离。
可这样一来,难免就会影响到公事。
周珩在公关部,林明娇是负责人,无论是否重用周珩,都不会讨许景枫的好,索性也就让周珩一直坐“冷板凳”,反而因为和姚总走得近,而经常将一些重要机会交给姚心语。
于是这两年,周珩但凡露脸,基本都是因为许家的私事。
再说刚才的事,原本周珩是没必要主动示好的,她完全可以掉头离开去追许景枫。
但就因为和蒋从芸的一番话,得知周楠申身体每况愈下,她心里也有了危机感。
以前她不在公事上争抢,那是因为她要躲避锋芒,不便冒头,可若是哪一天周楠申突然咽气了,到时候恐怕她连争抢的机会都会流失。
就这样,周珩一边不动声色的思量着,一边跟林明娇上了二楼。
林明娇径自走进衣帽间,将衣柜门打开,露出里面一整排礼服,她随意挑选着,同时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替他道个歉。”
周珩抬起眼皮,就见林明娇拿出一件在身上比了比。
周珩说:“我心里自然有万分歉意,可我知道语言的表达,你是不会接受的。而且刚才外面人多,都在看热闹,等你的反应,我若是站在那里跟你说‘我替景枫跟你道个歉’,这就有要挟的意思了。既然是表达歉意,自然要心存诚意,否则就是虚伪。”
这番话说的严丝合缝,面子里子都有了,林明娇也露出笑容。
周珩从善如流的接过她手上的衣服,又挂进衣柜,转而从里面拿出另外一件,递给她:“这件更好。”
林明娇往身上一比,果然。
她是苦出身,从底层爬上来的,即便如今能飞上枝头,骨子里的一些品位、眼光,仍是不如自小就穿金戴银的周珩。
很快,林明娇换上礼服,说:“把你许给景枫,真是糟蹋了,他那种笨蛋,竟然有你这么聪明的未婚妻。”
周珩仍是笑,没有接林明娇的话,只问:“进了公关部这么久,我好像还没有请你吃过饭,现在想起来真是太失礼了,能否给我个机会补救一下?”
林明娇有些惊讶,也有惊喜,她故意犹豫了一下,才说:“好啊,那就等你办完事回来。”
第8章 6
Chapter 6
周珩并没有趁这机会和林明娇继续攀谈,林明娇要补妆,她就先一步离开。
走下二楼时,她还在回想着刚才的事,心里大概有了个梳理过程,想来,多半是在讨论公事的时候,许景枫和姚总意见不和,林明娇站出来帮腔,成功激怒了许景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