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珩却是气定神闲,又道:“第二,我知道你胆子没这么大,绝不敢和廖医生私自做这个决定,是谁授意你的,我也猜到了。只不过我很好奇这里的原因,毕竟虎毒不食子。”
那最后几个字落得很轻,却仿佛重锤一样压在康雨馨胸口。
康雨馨缓了口气,出声时还有点虚:“既然你猜到了,就应该知道,我也是没办法。”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问的不是你的苦衷,而是原因。”周珩又提了一遍重点。
康雨馨垂下眼,一时陷入为难:“这个……我,我不能太方便告……”
“你要想清楚了。”周珩将她打断,脸上带着笑,声音却很冷,“同样的问题我不会再问第二次,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想到答案,我要的只是你一个诚实的态度。你不要忘了,你暗中接头的那些大佬,有一部分和我们周家是有交情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若是从中使绊子,是很容易的。
康雨馨倏地抬起头,眼睛跟着睁大了。
她自然想不到周珩会这么直接的捅破窗户纸,而事实上,她此前还一直认为,周珩对于她私下做的事是不知情的,毕竟在明面上,周珩是清白的周家千金。
而对于许、周两家的做事风格,康雨馨也有了一些认知,这两家都有过不干净的过去,如今倒是在逐渐洗白了,可是比起做正当生意,自然还是黑钱来的快,所以要完全割舍掉是不可能的。
这就像是《战争之王》里讲的道理一样,一个军火贩子,挣的是不义之财,Easy Money,钱就像是流水一样哗哗滚过来,挡都挡不住。
可一旦当他洗手了去做正经生意,就相当于开启了困难模式,付出百倍的辛苦,回报率却还不如原来的十分之一。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军火贩子一定会怀念过去的风光,很容易就再回头。
但反过来说,很多贩毒者都是个人行为,都不会祸及家人,甚至不告诉家人他的钱是怎么来的。
当然,家族贩毒的除外。
就好比说康雨馨的父亲康尧,他贩毒、制毒,却不让康雨馨碰,这是在保护她,也是在给自己留后。
同样的道理,许、周两家上一代干尽了缺德事,到了第二代,却尽可能的保护子女的底线,一边训练他们的狼性,一边又将那些会断子绝孙的肮脏事推给外人做。
康雨馨还记得,当她一脚踏进制毒、贩毒这条路上后,许长寻和周楠申都对她明示过同一个意思,那就是决不能让周珩沾手,否则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也就是在那时候,康雨馨认定了周珩是被他们保护起来的两家未来的女主人,她要承担的是更高更大的责任,所以才不能让这些事脏了她的手。
然而此时的周珩,却直截了当的将窗户纸戳穿了,这如何不令康雨馨震惊?
康雨馨甚至看出来,这些事绝不是许长寻或周楠申告诉她的,而是周珩自己猜出来的,单单是这份心智,就令人心生警惕。
于是再开口时,康雨馨这样说道:“你知道么阿珩,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甚至还有点嫉妒。”
周珩没接话,只是挑了下眉,看她玩什么花样。
直到康雨馨说:“我承认,我是在制毒,而且我是将基因药的配方和毒品配方融合到一起,进行改良的。这二者融合后做出的毒品,现在在市面上很抢手。也因如此,我成功的介入许家背后的涉黑生意,我没有背景没有权力,要和那些阴狠狡诈的大佬们分市场,如果没点真本事,早就被他们生吞活剥了。相比之下,你真的很幸福,所有人都在护着你。”
这话听得周珩是啼笑皆非。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幸福,说羡慕她,还说所有人都护着她。
康雨馨只见到了她“好”的一面,却不知这背后的心酸冷暖。
当然,周珩也不需要跟康雨馨解释太多,更没必要交心。
周珩品了品康雨馨的意思,只说:“你是想告诉我,其实许、周两家一直在做这些事,只是两家的家长不希望我一脚踩进去,所以才让你瞒着我?”
“事实就是如此。”康雨馨说。
周珩却一点都不意外,淡淡接道:“那么,这和你让景昕吃药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康雨馨咬了咬牙,看着周珩平静冰冷的眼睛,想着周珩刚才的威胁,在一番纠结之后,终于透露了一点:“因为他过去的身份太特殊,许先生的意思是,要用一些特殊手段来控制这个儿子。而这种事他自己是不会做的,所以就暗示我来动手。我和廖医生都只是工具罢了,没有他的授意我,我们怎么敢呢?”
果然,利用这种即使药物又是毒品的东西对许景昕下手,是为了牵制他,控制他。
这一点许景昕确实猜到了点子上。
而他发现之后竟然也在配合,这就说明他不想打草惊蛇,不想因此激起他们后续更进一步的手段,于是选择了“沉默”,以确保眼下的平衡。
当然,等到来日时机成熟,许景昕掌握了话语权,这种控制自然会被消解。
“身份特殊。”周珩重复着四个字,遂笑道:“因为他是禁毒警么?”
康雨馨张了张嘴,当场就像是哑了一样。
显然,周珩已经摸清楚她的所有底牌。
半晌,康雨馨才找回语言,完全没有了垂死挣扎的念头:“你……你是猜到的?”
周珩自然不会告诉康雨馨,她曾经和许景昕当面试探过,只顺着她的话茬儿说:“这并不难。假设他是个普通人,突然天降一个有权有势的老爸,要将他认回家。这种好事他是不会反抗的,更不需要你用非常手段将他带回来。而他不情不愿,还需要被你们用这种手段牵制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勾当,而且他的身份还是这些勾当的克星。”
说到这,周珩将双腿叠到一起,面无表情的分析着:“我虽然没有和禁毒警打过交道,却也看过新闻,知道他们是有信仰的。要瓦解一个禁毒警的意志力,从物质上下手只是皮毛,非得从精神上下手不可。于是,你们就选择用药物控制,加上他还废了一条腿,又是许家的儿子,如今又改换了容貌,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去了。可即便如此,你们仍然不会信任他。”
到此,所有的话都说开了。
康雨馨也索性豁出去了:“没错,我是不信他,换作你是我,你也不敢信啊!当年就是因为我喜欢上一个男人,是他把我出卖了,我爸就是因为来看我,才被抓的!而那个男人就是禁毒警,他是卧底!”
哦,竟然还有这么一段。
周珩没有作声,只听康雨馨继续往下说:“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禁毒警以卧底身份混进贩毒组织,为了取得信任,自己跟着吸毒,还染上非常重的毒瘾。可即便如此,到最后这些禁毒警仍然没有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毒贩,最终还是选择出卖组织。”
出卖?
听到康雨馨用的字眼,周珩只觉得好笑。
既然不是一路人,就不可能成为兄弟、朋友,那么又何来出卖一说呢?
周珩低声道:“既然如此,又何必把他放在身边,这样岂不是更危险。”
康雨馨说:“具体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许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就近看着他,之后的贩毒活动,可能也需要将他拉下水,直到他彻底成为自己人。”
周珩没接话,只是揣摩着许长寻的深意。
事实上,许长寻也不止一次的嘱咐过她,希望她能经常来看看许景昕,并将一些企业管理的功课交给他,还要按时抽查等等。
那时候周珩只以为,这是许长寻“养蛊”计划的一部分,毕竟许景昕早晚都要参与集团事务的,如果他什么都不会,就只是个摆设,那就不足以对许景枫、许景烨造成威胁,三兄弟之间将没有悬念,必然是许景烨胜出。
可就目前来看,许景烨虽然技高一筹,却还是没有达到许长寻要求的继承人的最佳状态,因为对手太弱,也因为环境太安逸。
无论将来的继承人将会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都是要经过千锤百炼的,需要用磨难和逆境来激发潜能。
哪怕是阴谋诡计,也需要实际操作才能累积出经验,而非纸上谈兵。
再大胆一点猜测,或许许长寻还想过,未来的继承人就出身于白道。
就好比说许景昕过去是禁毒警,他受过专业训练,不仅有毅力,足够坚定、坚强,而且还经受住在医院的那一轮考验。
说到这一关,许景枫和许景烨恐怕都过不去。
若是只要将许景昕彻底洗黑了,他将会是最出色的继承人,甚至能超过许长寻。
况且,他还十分了解公安机关的办事手法和思维方式,可以进行预判,更是反侦查的好手。
思及此,周珩越发觉得许长寻此意的可能性非常高,当然也要看许景昕是否会被洗黑。
于是,周珩再度看向康雨馨,说了这样一番话:“你的苦衷我很明白,爸爸的意思我也清楚了。我不会阻止你正在做的事,也不会干涉你对景昕的监视,只不过有一点,我得提醒你,这是我个人的意思。”
“是什么?”康雨馨问。
周珩笑了下,微微倾身,这样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看的太严了,那些药他若是不想吃,你也不要逼他,他的动向只要不过分,你也不用太过严格的上报。别忘了,他早晚会好的,早晚会回到许家,会掌握权力。他到底是姓许的,而你只是个外人。你现在虽然是被当枪使,但也要想想后果。万一,我是说万一将来许家落在他手上,你今日的放水,他也会念在心里。反过来,就不好说了。”
这话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康雨馨听了只觉得心里跟着一紧,背脊也开始盗汗。
因为许景昕此前有伤在身,表现的与世无争,好似对外面的事完全不在乎一样,令她也逐渐放松了警惕,以为他真的成了个废人。
可如今周珩一点拨,又令她生出防备。
是啊,万一呢,万一许景昕最终胜出,那她如今做的事,岂不是要被秋后算账?
退一万步讲,就算胜出的不是许景昕,可只要他回了许家,有了话语权,要动她也是很容易的……
现在的许景昕,说白了也只是虎落平阳罢了,可他骨子里到底还是老虎啊。
想到这里,康雨馨如梦初醒:“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能把事情做得太死了。”
周珩笑道:“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凡事留一线,日后好想见,这些道理你应当明白。”
话落,周珩站起身,再没有和康雨馨对话的兴趣,只拍了拍她的肩膀,便抬脚离开。
她知道,其实她能做的也很有限,但最起码可以让许景昕过得舒坦一点,让康雨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看得太紧了。
周珩不知道的是,她才离开,康雨馨便转过身,看向她的背影。
而在那一刻,康雨馨心里是畏惧的,这种畏惧并不亚于她面对许长寻和周楠申时,她甚至在周珩身上看到了一种和初相见时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这几个月,周珩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当然这也和周家重拾权威有关。
周珩并没有因为周家再次崛起而膨胀,她反而变得更谨慎,更内敛,也更深不可测了。
康雨馨虽然不知道周珩过去的经历,却也因此明白到,为什么许长寻会认定周珩当儿媳妇。
假以时日,此人一定会成为第二个周楠申,会成为许家最坚实的后盾,也是劲敌眼中最可怕的对手。
……
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又过了一个月。
周珩的日子过得额外平静,和许景枫之间不用再虚情假意,和许景烨也保持着暧昧不清的关系,一切都很顺利。
就连此前出现过的面具人也像是突然蒸发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那张“周珩”的死亡照片只是她的幻觉。
直到这平静的日子突然被一件事打破。
那天,天朗气清,阳光正好。
周珩却突然接到程崎的消息,说是林曾青因为服用了某种药物的关系,而令精神错乱,已经疯疯癫癫了一阵子。
程崎只能将她送进江城医院的精神科。
周珩得知后,第一时间赶去了精神科,也隔着一段距离,看到了有些呆滞的林曾青。
林曾青穿着病号服,坐在休息室里,动作迟缓,眼神发直,好像谁都不认识了。
出来时,周珩在院子里见到程崎,他就坐在大树下,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周珩先是叹了一声,遂走上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说疯就疯了?”
程崎拿出一瓶药,递给周珩。
周珩接过来一看,只是一瓶维生素,没什么特别。
可她知道程崎不会做无意义的事,这瓶药必然是有古怪的。
周珩将瓶盖打开闻了闻,也没有发现异状,便问:“这药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