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窈一霎有些心软。
——刚才她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只是聊一聊。
杜窈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犟什么。
手上的桎梏松开,她不再多想,逃也似地下楼。回到大堂,正撞上出来的宁恬。
“看你好久都没回来,”宁恬见她脸色不大好,“怎么了?”
杜窈勉强笑笑:“我有一点不舒服。”
宁恬:“那我去给你把包拿出来吧?反正差不多结束了,等下他们去唱K。”
杜窈点点头。
等宁恬回来,她小声说了句谢谢。
宁恬摆摆手:“外面下雨了,我去给你拿把伞,在这等我一下。”
杜窈说:“好。”
在边上的沙发坐下,发呆。往右看,雨水淌过落地的玻璃窗,街景好似蒙上一层薄薄的硫酸纸。
一小会,听见左边有脚步声,以为是宁恬回来了。还没转头,就听见周绿的声音。
埋怨:“都结束了你才来?”
不等杜窈思索这在和谁说话,对面沉冷的音色已经给出答案。
淡声:“有事。”
周绿说:“那等下去KTV你要来。”
没人理会。
杜窈似乎听见了衣料摩挲的声音。周绿娇娇地哄他:“来嘛,反正都没事了。大家都去呢,就差你一个。”
半晌,他应道:“行。”
两个人脚步声渐远。
杜窈坐在被搪瓷花瓶挡住的另一侧,听完全,心里很空,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挺好的。
应该挺好的。
杜窈这样想。
但四面八方的空气却像有实质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杜窈再也等不到宁恬拿伞来,在门童惊诧的目光里,一头扎进如晦的雨幕。
-
宁恬就拿伞出来了。
没见到人,四下转了两圈,有些茫然。
“人呢?”她喃喃。
去问门童,得知杜窈已经走了的消息,不免担忧。正要发微信询问是否还好,就碰见出来抽烟的程京闻。
脸色不大好,阴沉沉的。
虽不算太熟,还是礼貌叫一声:“程先生。”
“嗯。”他目光看向她手里的伞。
宁恬解释:“杜窈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本来想拿把伞叫她撑着,不知道怎么就冒雨跑回去了——也不怕生病。”
不知道是不是宁恬的错觉。
程京闻拿烟的手似乎停顿了一下。
再细看,已经被咬在嘴里,火星明灭,燃起一缕青蓝色的烟。
浑身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宁恬识趣地说:“我先走了。”
“宁主编。”
“嗯?”宁恬顿住脚步。
他沉沉吐出一口雾,很快被雨水搅散。不经意地提及,“你们杂志最近情感栏目投稿倒是很多。”
宁恬笑,“是的,很多读者反馈都很好。”
程京闻:“是么?”
一个反问句。
她心思细,立刻意会到程京闻的言下之意,“是不是似乎听起来不太可信?您不如提个案例,例行抽查一下。”
程京闻把烟掷进雨幕里,一点火星立刻被浇灭。
“看过童话故事吗?公主和王子的。”
宁恬稍愣:“嗯。”
“我读过另一本童话书,”他说,“有坏脾气的公主和几十个不同国家的王子,每天不停地相亲,想挑选一个对王国最有利的对象。”
宁恬安静地听。
“公主喜欢上了一个普通人,没有钱与权。他们身份天差地别,只能每天夜里相会——直到有一天,公主订下了婚约。她决定逃婚,和他私奔,但是被拒绝了。”
宁恬:“怎么会……”
“他恰好获得一个机会,能让他翻身。如果成功,他就能正大光明地迎娶公主。他们吵了一架,公主选择自己离开了。”
宁恬笑了一下,“我听懂了。其实是爱情和面包的选择题——公主想要爱情,平民选择面包。”
程京闻皱了下眉:“但是他也没有放弃公主,只是调整了先后顺序。”
“程先生,不妨代入一下公主的角度?”她笑,“根本不需要考虑面包的人,也不会理解把面包排在爱情前面的选择。”
程京闻看她:“继续。”
宁恬倒是迟疑了一下,“之后的话可能有些伤人——因为我个人,是比较支持门当户对的理念。他们两个,天生不合适。”
闪电与雷劈过夜里的积云。
程京闻灰蓝色的眼也一并被照亮。像天地间倾泻的雨水,尽数卷进眼底。
他的话却很平静:“是么?”
-
程京闻坐在KTV包厢的沙发上。
身边是震耳欲聋的嘶吼,眼花缭乱的灯光。源源不断的人来向他递酒,搭话。烟味和酒气充斥整个空间。
杜窈没有来。
他进门的时候下意识在人群里巡睃一圈,才记起她已经提前走了。
他们两个,天生不合适。
这话程京闻很早就听过。但今天,才是真的有些信了——杜窈应该真挺恨他。
离开四年,他没去过信,她便也没问过一句关于他的话。
从前从不这样。
即便吵得最厉害一次架,也是半周后杜窈自己消了气,来主动地哄他。
不可否认,他挺享受这样。
可能真有一点卑劣的自尊心作祟。娇纵跋扈的公主在他怀里轻声细语,在他身底下呜咽讨饶的时候——程京闻才会觉得,自己与她本没有那么远,也不是富人一时兴起,会挑拣来再拋之即去的玩具。
他享有公主的真心。
但是现在不再拥有了。
程京闻眉眼很厌地耷下。坐到离人群最远的地方,抬手点一根烟。尼古丁的味道寂寂地在指尖燃烧。
前端聚上一段灰。
手搭在沙发上,轻轻一动,看滚烫的烟灰烧透一块沙发黑色的皮。
不知过了多久。
背景音乐里突然播到一句歌词:
“I know we ended on the wrong terms”
程京闻便想,就这样吧。
还给她的自由和平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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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白夜
杜窈醒来便发烧了。
头晕脑胀,一摸额头,三十八度往上。
喝了点水,拿座机打给前台,似乎线路坏了,只有电流的滋啦声。便只好下楼询问是否有药,对面摇摇头,给她指了一间药店。
外面瓢泼大雨。
杜窈迟疑一会,道了谢,还是转身回了楼上。打算睡一觉,捱过去。
刚出电梯,便遇见程京闻。
似乎刚回来,神色稍倦。手上的漆黑的伞面往下淌水,洇在走廊的毛毡地毯上。
瞥见她,目光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