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想坐他的车。”
她很苦恼地蹙一下眉,“我只想坐我们小程小朋友的车。”
第30章 白夜
程京闻是真听不得她这样叫。
眼底闯来一张俏生生的小脸。
面皮软, 经不起风一刮,泛一点儿绯色。眼瞳也被吹得湿漉,在几近黄昏的嗳暖天光里, 夺目的生动。
声音里有捉弄他的笑,吴侬软语的江南口音更糯三分。娇娇的, 似乎并不能称作一句简单的打趣, 更像情人间亲昵的调笑。
猫似的, 一下挠在程京闻心里。
偏生这猫勾人不自知, 挺无辜地仰靠在栏杆上。这姿势, 便是外面一件厚羽绒服,没收拉链, 起伏有致的身形也一览无余。
程京闻的嗓子又开始发痒。
视线平淡地避开,“走了。”
手去摸烟,一簇火光后撩起平复心绪的青灰。
杜窈皱了皱鼻子,“呛人。能不能别抽?”
“不能。”
他脸颊微陷,说话声里一点哑。
“那你别送了, ”杜窈挺不高兴提议被拒绝, “我自己回去。”
“刚不是还要坐我的车?”
“坐小朋友的车,”她吐吐舌头,“抽烟算哪门子小朋友。”
程京闻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从前就爱管他。讨厌他抽烟, 但偶尔见路人抽烟姿态撩人,也叫他抽几口, 凑过去试一回苦涩成熟的亲吻;不喜欢他喝酒,又喜欢看他挡酒, 酒精操控思维以后的意乱情迷与一地狼藉。
他也乐得要她管。
被蛮横地拘束与控制, 反复切断要上瘾的感觉。程京闻很享受她的占有欲, 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
他抬手把烟捻灭。
“得了, ”或许又想这样太顺她,“搭个车要求也这么多。”
杜窈哼哼把头一扭。
车停在路边。众多黑灰色的四脚代步机器里,杜窈看见一辆灰色迈巴赫亮了灯。
“你换车了?”
“以前停在车库,没开出来。”
杜窈评价,“这个挺适合睡觉。”
程京闻一哂。
“上车就睡,当心哪天被人拐了。”
“什么啊,”她不乐意地踢了下车门,“你不能盼我点好。”
程京闻淡淡瞥一眼,“安全带。”
“……噢。”
杜窈没劲儿地系好,扭头看窗外的街景。
已经不下雨了,甚至放晴。
灿金色的日光被未绮的余晖渲成玫瑰的色调,少见的粉与紫把天空积厚的云扯做密密的鱼鳞。虹光万道,云蒸霞蔚,是要人呼吸一屏的极景。
红灯的间隙,杜窈见路边许多人都停下,合影拍照。
她也趁这停下的时间,举起手机。
可听不凑巧,点下拍摄的一刹,红灯改绿,车先开动。
埋怨一句,“我还没拍好呢。”
“下个路口再拍。”
“怎么一样嘛——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刚才那个位置可好了。”
“那你要怎么样?”
“快快,绕回去。”
“现在晚高峰,绕回去天早黑了。”
“那你靠边,我过去。”
“这里停不了。”
“你停商场边上。”她执拗。
程京闻拿她没办法,捏了捏鼻骨,转个弯,停在了商业圈附近。
杜窈立刻蹦了下车。
小羊皮鞋踩在积水里,溅起漆黑的水花。急急回到刚才的路口,重拍了几张照片。
只是挺可惜,光并不比刚才亮了。
站在原地检查照片。
翻到车上那一张,不由愣了一下。脸也悄悄泛红,发丝儿被风揪起,跃上瑰丽的金。
并没有来得及对焦天幕的余霞。
车身起步,一切模糊。
只聚焦在玻璃倒映一张偏来的半侧脸上。刀削斧凿的硬朗线条,海面无风时的灰蓝瞳孔。
似乎在看她。
像Tryggelin笔下的印象画,朦胧的光与流动的风景做衬。生动的画布,把男人向来寡冷的眉眼,也同化三分温柔。
即便隔一层屏幕。
心跳声剧烈回响在胸腔里,把肋骨共鸣。
杜窈攥紧了手机,有些着急忙慌地把这张照片收进去不公开相册里。
嘴角不住地往上翘。
或许担心高兴得太明显,手捂住脸,闷闷地笑出声。
一旁的大爷很好奇地瞅来一眼。
“姑娘,什么事儿这么乐呵?”
杜窈眼睛弯弯,“就是高兴呀。”
“总会有个原因吧,”大爷被她感染,也笑起来,“我今天因为老婆子熬了鸡汤高兴,昨天因为广场舞第一高兴,你今天是因为什么?”
“我……”
杜窈正要答,又愣了一下。
总不是因为发现程京闻疑似看她的一眼,就傻傻地高兴这么久。
太匪夷所思。
她并不喜欢程京闻。
在花都岛一件危难里的帮助,在理渔婚礼上一场乌龙似的保护,在南城一次孤独时的从天而降与出气似的报复。
都是吊桥效应的心动。杜窈查过。
可是——
她重重地咬一下嘴唇。
并不讨厌他蓄意出格的强吻,给予安定的怀抱。甚至,艳俗的梦里各种姿势行为的强取予夺。都泥潭似的沉沦她的意志与理性,把反应与感性写满她的全身。
她其实……
渴望触碰他。
渴望待在他身边。
……也渴望和他在一起。
脑海里顿时一声巨响。
这个念头,彻底击溃了杜窈心里执拗地搭了四年的城墙。
她呆呆地怔在原地。
老人见她迟迟没有说话,已经走开。原本捂住嘴的手,往上,挡住了发烫的脸颊。
几乎是无可回避地要承认——
她还喜欢程京闻。
四年里也还在喜欢他。从头到尾,没有不喜欢的时段。
她一直一直都喜欢程京闻。
只是失望和自尊不允许她这样无底线地去把一腔爱意倾注在一个不回头的人身上。
便筑起一道理性的高墙。
把他隔绝在外四年,用工作与社交填满城池的空缺。营造无坚不摧的假象。
但是杜窈起先就忘记了。
只要是程京闻,只要见到他,一切都会寸寸瓦解。她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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