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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
北城市公安局外。
苏时意走出警察局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来。
狂风呼啸着席卷,云层间电闪雷鸣,一道刺目的闪电撕破天际,冰冷的雨丝落在脖颈上,冷意蔓延开来,豆大的雨珠砸落在水洼之中。
长达四个小时的询问结束,苏时意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思绪成堆,怎么也理不清。或者说从一开始被带到警局里到现在,她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整整一个下午,警察调查清楚后把她放出来,投资说明会的时间早就已经过了。
手机一进警察局就被收走,关机到现在打开,里面瞬间涌出上百条的未接来电和短信,像是天塌了一样。
苏时意站在警察局门口,麻木不仁地一条条回复着。
詹曼琳那边听说了情况,也觉得遗憾又无可奈何。
今天说明会到场的人很多,全场的人等着苏时意一个人,她却根本没到场。
这样的情况,大部分人都会觉得苏时意做事太不稳妥,这样的场合都会缺席。甚至还有一个合伙人中途恼怒离场。
即便是苏时意有原因,这样的局面也很难善后。
原本已经触手可及的机会,再一次变得飘渺无望。
警察局门口,闻凝早就来了。
她看着苏时意坐在那里,冷静地处理着后续,一直到出了门都看不出任何表情。
闻凝忍不住担心,心里也跟着揪疼:“时意,你别这样…..”
苏时意收起手机,若无其事地冲她扬起一抹笑。
“我真的没事,你先回去吧,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闻凝不信,还要坚持陪着,最后还是被苏时意赶走了。
她需要时间自己好好冷静一下。
赶走闻凝之后,苏时意不知道去哪,便索性在警局附近找了个屋檐躲雨。
这时,电话忽然响了。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号码,麻木地接起。
苏时意斩钉截铁地开口:“是你做的。”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苏时意继续平静道:“是你和苏政华搞的鬼,你们趁着这几天仓库的存货量很多,调换了仓库的一部分不合格的香水,然后去警察局举报,就是想阻止我今天去说明会。”
她冷笑,“沈慕舟,是我小瞧你了,没想到你会卑鄙成这样。”
闻言,沈慕舟反而轻笑:“你既然拒绝了跟我的合作,不想和我一起得到苏氏,那我们当然就成了敌人。我对敌人,从不手软。”
“你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但是你的心太软,不适合残酷无情的商场。如果我放任着你把拾遗越做越大,那我得到苏氏集团控制权的希望当然就越渺茫。”
苏时意冷冷打断他,“沈慕舟,适不适合,不是你说了算的。”
丢下这句,她便啪得一下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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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道下了多久,又停了。
苏时意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前路一片黑暗混沌,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了。
她已经尽了自己所有的努力,可还是把一切搞砸了。
有时候最让人泄气的,大概就是拼尽全力后,结果仍是失败。
苏时意知道,她不该去怀疑自己。可她现在真的觉得好累。
像是有藤蔓在心脏上紧紧收缩,快要让她窒息。
前方忽然响起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她怔怔抬起头,看清面前站着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在层层细密的雨幕里,她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夜色有些暗了,光影交叠,路上的车灯一晃而过,男人的面容无比深邃清晰,金丝边眼镜折射出冷清细碎的光芒。
他只穿着件衬衫,显得有些风尘仆仆,没有往常那般一丝不苟,雨水滴在他的肩上,晕出点点暗渍来。
眼前的景象仿佛被按下了慢速键,车灯在他身后转瞬即逝的那一刻,映得他的眸色比傍晚的夜色还深。
下一刻,殷延把手中的外套裹在她身上。
沾染着他身上的温度,还有那阵熟悉的沉香,让她慌乱了一整天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
苏时意恍惚了下,嗓音哑得发涩:“殷延....”
“你怎么….”
她本来是想问,他怎么会来。
但殷延似乎理解错了她的意思。
他低声说:“下午还在江城。”
他在解释为什么他来晚了。
苏时意怔了怔,心口像是猛地被什么东西冲撞了下。
她的睫毛扇动着,却怎么也克制不住眼底泛起的湿意。
“我失败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殷延的一瞬间,下午强装出的若无其事就瞬间坍塌。
她自顾自地低喃:“我搞砸了说明会,什么都没了。”
苏时意攥着外套的指尖收紧,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下午在警局时的恐惧和慌乱,在这一刻尽数倾泻而出。
刚被带进警局审讯室里的时候,她真的好怕。
她的情绪堆叠着尽数爆发,全然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苏时意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流露出像现在这样脆弱狼狈的一面。
她准备了好久,付出了很多心血的事,就这样落空了。
是她太没用了。
那种彷徨和迷茫就像是深渊一样,几乎快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苏时意咬着唇克制着,瘦弱的肩一抖一抖的,声音染着哭腔。
“我以为我只要一直努力,坚持下去,总有一天,我能和你并肩的,到时候就不会再有人说我配不上你....”
话音落下,殷延动作一僵。
仿佛有什么东西,蓦地崩裂开来,将他眸底如寒潭般平静的伪装撕开一条缝隙。
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如果我这几天能多让人盯着工厂那边,沈慕舟就不会有机会把那些假香水混进仓库.....”
他就没办法借此机会陷害她,让她错过今天的投资说明会。
都是她的错,是她太不小心,是她没想到沈慕舟竟然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
苏时意越想越难过,止不住地抽噎着,心里压抑得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世界上没有如果。”
殷延打断她,“商场上,这只是第一课。一旦你挡了别人的路,他们就会用各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击垮你,以后这样的事只会源源不断。”
苏时意并不蠢笨,恰恰相反,她聪明,果断,唯独只有一点。
她还太稚嫩。
他的漆眸紧紧噙着她,“只是这样,你就想要认输了吗?”
听着他的话,苏时意愣了一瞬,下意识摇头:“当然不....”
殷延又道:“既然不打算就此放弃,就别再继续妄自菲薄。如果仅仅是因为其他人做的手脚,就让你从此一蹶不振,只能证明你太过不堪一击。”
苏时意怔怔地望着他,像是有什么消沉了的意志再一次徐徐燃烧起来。
他顿了顿,嗓音缓和,“以前我也遇到过像你现在的情况,是竞争对手和公司股东联手做了假账,挪用公款,导致RY股票崩盘。仅仅是那天一个晚上,公司就亏损了将近三十亿。”
苏时意怔怔地看着他,又听见殷延继续平静道:“所有人都以为RY会就此倒闭,公司股东全部低价抛售股票,银行追债,董事会联合起来,试图推其他人上位,公司从上到下,没人觉得RY能活过来。”
他说这些时的语调轻描淡写,但苏时意却能听出里面的凶险。
她的心都跟着一紧,追问他:“那后来呢?”
殷延看她一眼,“你说呢?”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却又透着让人安心的沉稳和坚定。
“如果我和他们一样想,就不会有今天。”
苏时意的喉间顿时说不出的发涩。
是啊,他能走到今天,哪里是仅仅靠着家世就能完成的。
还有异于常人的坚毅心志,能力,缺一不可。
“苏时意,”他低声叫她的名字,嗓音低沉缓和:“没有什么事是一帆风顺的,如果连你自己都对自己失去信心,那才是真正的一败涂地,明白吗?”
殷延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小锤子一样,敲击在她心上。
苏时意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有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如藤蔓般蔓延而上,紧紧包裹住她,暖流从心脏处涌向全身。
现在不会是她的尽头,她也绝不可能会止步于此。
她不会一败涂地的。
静默片刻,殷延抬手,轻揉了一下她的发顶,像那天安抚十一一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的嗓音低沉冷冽,不容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