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律师很快进入状态:“你们的婚前协议呢?”
苏允白摇了摇头, “我们没有签那个。”
原律师的眉头高高挑起,眼里刚露出点兴味的光,就听到苏允白接下来的话:“但霍家有家族信托基金。”
原律师挑起的眉头又放下, “英属维京群岛信托?”
苏允白点点头。
“呵,有钱人。”原律师瘪瘪嘴, “不过没关系,规则归规则, 规则之外, 还讲个人手段呢。否则还要我们这些律师干什么?是不是?”
苏允白却只淡淡地笑了下, “易安, 我没打算争那些的。”
霍家不是刚起家的家族, 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哪能在这种离婚分家产的事上吃了亏?
别的都不提, 只霍氏旗下的法律团队就声名赫赫,乃是业界虎鲸一样的存在, 打个离婚官司而已,简直就是毛毛雨。
原律师眯起眼睛, 看了苏允白好半晌。
她问道:“幺儿, 你是觉得不能争,还是不想争?”
诚然,大集团有大集团不可比拟的优势, 可也正是因为他们家大业大, 十足强者的姿态, 有些事反倒因此束手束脚。
这就是苏允白的机会了。
信息网络时代,资讯流传得快,霍氏又是上市公司,当家总裁个人的婚姻生活, 某种程度上跟股价直接挂钩。
倘若爆出个婚姻丑闻……只要好好布置,用点营销手段,不愁霍家不妥协。
苏允白沉默半晌,道:“我不想争。”她自嘲一笑,“就当我是假清高好了,但一开始我跟他在一起时,真不知道他这么有钱。”
她只以为他是谭老师的亲戚,是个刚创业的科技新锐,并不知道他背后靠着霍家,真正的富甲一方。
她从未想过图他的钱。婚前没有,婚后也没有。
离个婚而已,倘若因此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她怕自己午夜梦回,再不能心安理得。
原律师心里叹气一声,倒也没坚持。
她一直就知道幺儿有点痴性,但她以为这么些年职场婚姻历练下来,幺儿至少该学会现实一些了,没想到还是这么个脾气。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没有被改变,并不是一件坏事,不是吗?
原律师沉吟半晌,道:“那你告诉我,这个离婚协议,你具体是个什么打算?”
*
周六上午九点四十五分,莲山。
苏允白站在别墅大门口,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究竟是该用钥匙开门,还是该按门铃。
想了片刻,她自嘲一笑,用钥匙开了大门。
自黄粱美梦会馆那日过后,苏允白再没有回过莲山。算起来,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莲山还是老样子。规整的庭院,高而素雅的别墅主体建筑区,以及空而寂静的氛围。
跟在苏允白身后的原律师啧啧两声,“幺儿,你知道我看这个地方,有什么感受吗?”
“什么感受?”
“深宫大院,一入宫门深似海……”原律师道,“幸亏当初谭老师把你骂醒了。否则……你当时要是真辞职了,这种地方,你是要自己憋屈死吗?”
苏允白失笑,“我还以为你会说金屋藏娇什么的呢?世缘就是这么说的。她来了一次以后,就再也不愿意来了。”
“要我我也不愿意来,一点人气都没有,屋子再大、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夜深人静时,搞不好都会害怕吧?”
苏允白笑了笑。
一开始的确是害怕的。所以她曾经很想留刘阿姨住在别墅的主楼,反正也有保姆房不是吗?
但霍启年不习惯。他有很多讲究,其中之一就是不喜欢自己的私人领地有太多陌生人。
他不喜欢,但他不会主动跟她说。是她自己观察得久了,慢慢就懂了。
后来刘阿姨就只白天来,朝九晚六。天一黑,别墅主楼便只有她一个人。
从主卧往外看,能看见被路灯照亮的盘山道。假如有车来,车的远光就会在盘山道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光,一直照出老远。她看不清盘山道的全貌,却偶尔能顺着这些远光灯,猜测车在盘山道的位置。
她就很沉迷于这个“游戏”:追踪着车的远光灯看,看着它由远及近,盼望着接下来的这一远光灯,会不会就来自于他的车。
后来她就不怎么看盘山道了,只看别墅四周高高的围栏周围的树。它们在夜色中站成灰扑扑的一团,衬得夜色更加寂静,似乎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她就习惯性放着音乐,将声音开得很大,盖过沙沙的风声,营造出一团热闹,然后就着热闹的音乐看着这一团团的影子。
看得久了,看得习惯了,慢慢的她就不怕了。
慢慢的,她就很习惯在噪杂的乐声中,安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苏允白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事,一边带着原易安穿过庭院,走到主楼前。
第一道密码锁是绿色状态。这意味着,门没锁,屋里有人。
苏允白顿了下脚步,上前开了房门。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客厅一侧的落地窗都打开了,光线肆无忌惮地往屋内倾洒,将整个一楼都照得亮堂堂的,也将屋子内的景象明晃晃地映入苏允白眼中。
落地窗内的位置,原本是放着两张舒适的懒人沙发的。此刻,这两张沙发都被移到了角落里,换成了一张长长的桌子——苏允白很快就认出来了,这原本是放在厨房内的餐桌。
这张长长的餐桌上,坐着几个身穿黑西装的男男女女,他们面前都摆放着一台电脑,正在劈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坐在这张长餐桌靠前方的,是霍启年的助理之一,刘助理。
一看到刘助理,苏允白就知道了,这些人想必是来处理离婚协议的——霍启年习惯了把跟霍太太有关的事,都交予刘助理。
刘助理的位置再往前,长餐桌的另一侧,坐着霍启年。
听到开门的动静,在场这么多人坐姿都没动一下,只有霍启年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回来了?”他道。
霍启年带着一副防蓝光的金丝镜框眼镜。室内光线明亮,冷金属的镜框和镀膜在他眉眼上泛着清冽的光泽,以至于苏允白一时之间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听见他略微低沉的声音,不带讽刺,没有意味深长,只是很温和的样子。
像是熟人之间打招呼,又像是一个丈夫跟妻子话家常。
苏允白一时甚至有点恍惚。似乎霍启年不是要跟她谈离婚事宜,而只是单纯在等她回家似的。
这时候,坐在苏允白身侧的刘助理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看了苏允白一眼,又很快低头。
苏允白迅速回过神来。
她觉得,自己再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苏允白介绍道:“这是我的律师,姓原。”
原易安迅速进入角色,“霍总您好。请问我需要跟谁对接?”
霍启年似乎顿了下,看向一旁的刘助理。
刘助理将一份文件推了过去,放在霍启年左手边。
霍启年按住这份文件,看向苏允白。
刘助理适时起身,“老板,我们先到旁边去忙了。”
餐桌上坐着的男男女女们没抬头,却像是接收到了信号似的,安静无声地起身,撤离到一楼的书房里。
人一走,整个空间一下子就空了下来。于是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神情十分犹豫不安的刘阿姨就显得有点显眼了。
苏允白早注意到她了,招呼道:“刘阿姨,能麻烦你带原律师四处逛逛吗?”
原易安眉梢微微一扬,也没拒绝,很快跟着刘阿姨往花园去了。
偌大一个客厅,很快只剩下苏允白和霍启年两人。
霍启年往面前的位置上看了眼,“坐。”
等苏允白坐下后,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道:“关于离婚,你有什么想法?”
苏允白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这是我跟我律师拟好的,霍总看看是不是合适。”
霍启年眉梢微微挑起,倒也没拒绝。
苏允白拟好的协议不长,霍启年很快就翻完了。
他放下这份文件,往椅背后靠了靠,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允白。
那股苏允白熟悉的嘲讽感也回来了:“苏老师,我以为你应该知道,跟我赌气是没用的,我不接受威胁?”
苏允白道:“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给了霍总这样的错觉,以为我是在和你赌气?
“霍总,请你相信,我这样的升斗小民,实在没必要提完离婚、请完律师又拟完离婚协议后,还只是为了意气之争……我没有那么大的排场。”
霍启年点点面前的离婚协议,“可是苏老师,你给的离婚协议,让我十分怀疑,你到底有没有在严肃地考虑离婚这件事。”
苏允白想了想,“是因为我没有要求霍总给赡养费和赔偿费,以至于让霍总难堪了吗?不至于吧?霍总还有这种‘你不让我花钱就是看不起我’的性格?”
霍启年静静看着她。
苏允白轻轻吸了口气,结束了这种无意义的机锋,叹道:“算了。霍总,你觉得哪里不合适,直说就是了。”
她顿了顿,又强调道,“请务必直说,我怕我人不够机灵,没办法理解霍总的未尽之言。”
霍启年眯了眯眼睛看她,“所以,你是真的觉得,这三年来你用过的服饰、你自己名下的领航科技的股份、你在A大花苑的房子和C城的房子、你的车子……
“你是真的觉得这些就足够了?”
“是。”苏允白道,“我名下的领航科技的股份,我在A大花苑的房子和C城的房子……这都是我自己的劳动所得或者是我该得的。
“至于这三年来我用过的服饰……虽然这些很大一部分都不是我自己买的,但想必霍总不会这么小气?”
“你若是喜欢,可以都带走,包括那些你从来没有用过的。”霍启年道。
“不必了。我用过的我带走,没有用过的,我还不至于这么贪心。”
霍启年却还是有点不放心的样子,“苏老师,你应该知道,离婚是一锤子买卖吧?”
苏允白实在有点烦了,“霍总,我虽然不是学法律的,但我本科两位舍友都是法学院的,所以该知道的事,我很清楚。更何况……”
她面露讽刺,“白纸黑字,难道霍总还怕我反悔不成?霍氏名下的法务部不是摆设吧?”
霍启年想了想,“我将A市中心一间旺铺划给你。”他意有所指,“苏老师,你这样‘无欲无求’,总让人觉得我霍家过分小气,也总让人觉得有点不安。”
苏允白哂笑,也没拒绝,“行。但也请霍总放心,我会严格遵守合同约定,不会对外说任何有关霍家的事的。”
“还有一件事,”霍启年又道,“倘若我想将正式的手续定在一个月之后,不知道苏老师能不能给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