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要看看,这出戏他究竟想怎么唱!
可能是接下来的事比较重要,霍启年的神色都显得慎重了几分。
他道:“至于你们说过的,生日送花送礼物的事……这些事,不是我做的。”
霍启年又抽出几张纸,“这件事,是我姑姑经手的。她很喜欢曲清音,一直希望我们能有什么发展……”
苏允白嘴角露出点笑,似讽非讽,“这一点,我信。”
霍曼英一直就看她不顺眼。按照霍曼英的品味,她能高看曲清音,简直再自然不过了。
霍启年将几张纸往苏允白的方向推,“你可以看看,这是我从我姑姑那里拿到的证明。账单都是从她那里走的,是她自主主张!”
苏允白一直很配合地听霍启年的“辩护”,可这一次,桌上的纸几乎到了她手边了,她还是没动。
她看都懒得看一眼。
霍启年以为她不相信,沉声道:“苏老师,我姑姑是我姑姑,我是我。不是我做的事,你总不能把罪怪在我头上吧?
“这对我不公平!”
“公平?”这一刻,苏允白忍不住笑,笑后又叹,“世事真是奇妙。我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还能等来霍总跟我谈‘公平’。”
“你什么意思?”
“霍总,助理行为不能上升到老板这种事我们先不提,我们只说霍曼英。”苏允白看着霍启年,“我是真的很想很想问问您,您到底知不知道您的好姑姑霍曼英,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霍启年沉默片刻,“我不否认,她脾气不好,不太讲理……”
苏允白笑着鼓掌,“满分!为霍总的诚实。是啊,你怎么能不知道呢?‘英明神武’如霍总,哪能是曲曲霍女士就能蒙蔽的?”
苏允白身体往前倾了倾,笑容明艳,却笑得霍启年心头发凉,“那霍总再猜猜,霍曼英这样的脾气……我是天生就没脾气,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呢?还是我打落牙齿和血吞,硬生生忍了她这么些年?”
霍启年神色发沉。
苏允白继续道:“你再猜,我这样逼着自己去忍霍曼英,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我是天生受虐狂,好好的有尊严的日子不过,一定要受委屈了才开心吧?!”
霍启年喉结动了动,“你当初,不是还曾经感谢过她吗?”
“我一开始傻,但总不能一傻好几年,一直毫无长进吧?”
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过后,苏允白忽然轻笑一声,“说到底,如果不是隔着你,我不可能这么忍她。”
相比之前,这话的声音并不大,可却像是一柄锤子一样,狠狠地砸在霍启年的心上。
他整个人不受控地绷紧,心里没来由发慌:“……别说了。”
苏允白长长地吐气,像是要把心里的憋屈都吐出去似的。
她的气势重新起来了:“我忍了她这么些年,处处看在你的份上不跟她计较。她仗着你的面子才能在我这里作威作福、耀武扬威……
“她撑着一张你的皮轻易就能伤害我。而今天,你却要我恩怨分明,不要把霍曼英做的事怪罪到你头上?
“婚姻里的恶心事我都受了,好处你也都享了——这几年过得很轻松吧?你的好姑妈只折腾我,折腾完了以后就消停了。你不用替她收拾烂摊子,很自在吧?
“是不是觉得生活顺遂,毫无后顾之忧?你是不是都要忘了啊,以为自己一直以来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现在好了,好处你享了,转过头来要追责的时候,你要我讲公平了。
“你要我跟霍曼英讲公平,然后转过头来,又像上次那一巴掌一样,轻飘飘一句‘各凭本事’就抹平了吗?!
“霍启年,请你搞清楚,没了这段婚姻,我还需要管她霍曼英是谁?!”
苏允白越说越气,直接站起身。
“你也许忘了,昨天晚上,我从来就没有问过你关于曲清音的事。我还不至于那么傻,分不清哪些话是故意刺激我,哪些话又是真心实意。
“我想问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件事。我就想知道你我之间的开始,到底是不是因为方家。
“我就想知道这个,所以我在这里听了你这么多‘前情提要’……这么多废话!
“可我现在才发现,连方家的事我都不关心了。爱谁谁,爱怎么样怎么样。你是因为方家也好,不是因为方家也罢,我不在乎了!
“霍启年,我再说一次,我们离婚!”
第51章 两次离开,苏允白都没主……
霍启年仍然坐在原地, 没有动。
一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他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一个对于谈判而言甚至是堪称致命的错误——他预设错了苏允白的底线。
坐在谈判桌上,辩自己的立场, 要理直气壮;听对方的理由,则只能听三分——这是霍启年这么多场商务谈判积攒下来的经验。
但这里有一个前提。身为控场人, 你得清楚地知道对方的底线在哪里。否则一旦姿态过了头, 强硬就可能演变成冒犯, 谈判就会谈崩。
倘若将离婚比作一条高压线, 霍启年一直以为, 苏允白的底线仍然在高压线以内,而他要做的, 就是给她足够的理由,让她离这条高压线越远越好。
可他没想到, 从一开始,苏允白就跨过了那条高压线——她是真的想离婚。
他预设错了对方的底线, 于是他用来说服她的理由, 不仅显得勉强,甚至还起了完全相反的作用。
是他亲手将她越推越远。
霍启年看着盛怒的苏允白,心头一阵阵发冷。
这是一种看着珍视的东西完全塌掉的感觉。是大祸临头, 是如临深渊。
这一瞬间, 他甚至都没办法调动自己的理智, 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初次坐上谈判桌就被驳了个七零八落、只知道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菜鸟。
霍启年这样沉默,落在苏允白这里,就像是无声的抵抗。
她心里更烦躁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霍总!霍大少!离个婚而已, 多大点事?能不能干脆一点?
“这样。你如果接受不了有朝一日堂堂霍总竟然会被离婚……你如果面子上下不来,那错都是我的,行不行?
“我这种升斗小民,面子不值钱。我是被离婚的那个,你还是你不可一世的霍总。这样总可以了吧?”
霍启年终于回过神来了。
他轻轻吸口气,“允白,别把我想得这么卑劣。我还不至于这么输不起。”
他心里清楚,大势已去。
人都有逆反心理,有些事,逼得越紧只会越适得其反。
现在不是他想怎么样,而是苏允白想怎么样。
霍启年看着她,“离婚……我同意。但你再给我点时间,我手续没带全……”
苏允白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霍启年心里一抽,面上倒还撑得住:“我今天出门匆忙……”他想说他今天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去A大花苑等她了……可这样的解释放在当下,除了进一步激怒她,没有任何作用。
他干脆不提,“总之,是我这边没做好。请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手续准备全。”
苏允白额间的青筋都跳了一跳:“我昨天就告诉过你的,你是真的没把这件事当一回事!”
但事已至此……苏允白深吸口气,“霍总,总不能来回取文件的时间,你忽然又得有一个重大的会要开吧?”
霍启年沉默了下,“我现在就打电话让律师备好文件过来……我人就在这里,不会跑,也不会躲。”
苏允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霍启年当着她的面打了电话,挂断后,看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他忍不住道:“允白,在你眼里,我的信誉就这么差吗?”
“霍总,别问这么私人的话,也别作出这种表情。”苏允白依然面无表情,“这太人性了,不是霍总该表现出来的。”
霍启年被噎住了。
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的烟瘾又要犯了,犯得厉害。
沉默好半晌后,霍启年又忍不住开口:“我知道可能在你看来,我简直十恶不赦……至少现在这个局面……我可能真的有点太过自以为是了。
“这件事过后,我会好好思考这段时间的事……该是我的责任,我不会回避。”
“可别。”苏允白无动于衷,“霍总,别低头,头顶的王冠会掉。别服软,‘霍总’的人设会崩……”
她顿了下,继续道,“请继续骄傲,继续目下无尘,继续我行我素。你若是轻易改变了,我这四年,岂不是就像个笑话?”
霍启年闭上眼,像是被迎头给了一巴掌。
让他觉得难以接受的是,这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苏允白到底是在讽刺他,还是真心这样以为。
霍启年忍不住苦笑,“我可能……从来就不了解你。”
他一直知道她硬气,知道她冷静理智,做事敞亮。可原来,她还有这样句句带刀,伤人不见血的一面。
苏允白嘴角勾起点嘲讽的笑。
多稀罕。相识四年,婚姻三年,做丈夫的对妻子说,他可能从来就不了解她。
“那想必不是您的错,应该怪我这个人太难懂。说得不要脸一些,假如世界上有人写了《苏允白传》这样一本书,可能文学界还得像研究《红楼梦》一样研究我,说不定还得成立个什么‘苏学’……
“我就是有这么难懂!”
霍启年闭上嘴。
他不怕苏允白的冷脸,可他怕越说越错,让他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印象分越发触底——如果还有这种东西的话。
无论如何,离婚在他这里,从来不是终点。所以哪怕只有一点可能,他能握在手里的牌,还是尽量好为好。
*
这世上大多数事可能都是这样的:准备阶段就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漫长到你几乎会失去耐心,觉得可能再也熬不到终点。
可真正的临门一脚却又显得意外短暂。短暂到比起漫长的过程,结果来得太过迅疾,以至于显得过分轻飘飘。
离婚就是如此。
霍启年的律师带来该带的文件后,整个离婚的过程,其实一共就花了不到十分钟。
苏允白拿到新出炉的离婚证,甚至有种不太真实之感。
她用四年的时间去爱一个人,又用四年的时间攒够了失望,用一个多月进行离婚拉锯,可真正到落槌离婚,只花了不到十分钟。
十分钟相隔,从此,她会过上一种不同的生活。
霍启年盯着自己的离婚证,眼神晦涩。
时至今日,他其实已经想不起来当日结婚的感受了。结婚证在他这里,就是一张死板的证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