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顾董接了那通电话后,面色一点点沉下来,最后不知听到了什么,竟然微有怒容——
“你说什么?!”
音调陡然拔高。
半路上,司机后背冒出层层冷汗,他跟了顾董三年,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气,收敛住好奇心,不敢多听,提神专心看路。
“我薄情寡义?”
顾庆民遏制不住怒意,厉声斥道:“之前企业被约谈,我劝过你几回赶紧收手?别在这风口浪尖上出风头,你有一次听进去过吗!”
“老顾,你听我说,我真的后悔了,可公司现在流动资金出问题,没人肯帮我,只有——”
“那是你自找的!”
“……”
“别说我不想帮,现在谁都不敢挨到你一点。”
“国家在救市涨停,你在暗地里做了什么?”
对方当即矢口否认:“我哪有这么大能耐,创业板跌停、股指期货做空本来就是有人在投机套利。”
顾庆民轻蔑冷笑。
钱守义三番四次骚扰,令顾庆民厌烦至极,早已耐心全无。
听到那饱含讥讽的笑声,老钱心尖一颤,不敢再绕弯子了,颤声道:“老顾,老顾,我错了,我承认是脑袋一时糊涂,顺便就跟着做了。”
“可你知道的,我也是这场股灾受害者啊。”他哽咽着,哭道:“我能怎么办啊,这么大的窟窿我一个人怎么填得上,我真的……就是想要把本金弄回来……”
“你得帮帮我。”
“老顾,算我求求你了。你再帮我最后一次……”
“就最后一次!以后我五倍、十倍的偿还给你。”
“帮,你让我怎么帮?”
顾庆民觉得无比可笑。
“工作组已经介入调查,没有确切证据不会这样做。”
“上回借了三千万给你周转,已经知道这笔钱打水漂。老钱,这三千万只当成全我俩这么多年的交情。”
对面听出顾庆民要划分界限的意图,立刻哀求:“别这样,我求求你——”
顾庆民声音冰冷:“以后别再联系我。”
“包括我的秘书助理,都不会接听你的来电。”
利落挂断通话,顾庆民心里却实在不好受。
眼见自己曾经的合作伙伴一步步走上歧途,何尝不惋惜感慨?
这场股灾从去年年底,持续到今夏,大盘指数连续四次下跌,股民一片哀嚎连天,多方空头相互较劲,外资想发财,银保监局要救市,在这紧要时刻,钱守义却敢顶风作案!
顾庆民曾经数次提点,他们这些人树大招风,每走一步都要慎之又慎,可钱守义根本听不进去,公司出现危机时竟铤而走险,和国家政策对着干,政府在救市,他玩抄底,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事已至此,别说顾庆民不敢帮他,再继续保持联系,只怕要把自己扯下水去。
顾庆民当断则断。他自问仁至义尽,无愧于心,若是老钱背后骂他薄情势利,顾庆民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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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车,闷热潮湿的气息蜂拥而上,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在定制西装下闷出层汗。
开门时,天际滚雷一声惊响,轰隆隆的阵阵声浪,掩盖住进门的动静。
但客厅里,顾亦徐边看电视,余光却在瞄着玄关。
从听到汽车引擎发动声开进院子里时,顾亦徐便从沙发下跳下来,顾父甫一开门,顾亦徐蹦到跟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头顶才及大人胸口高,眼睛亮晶晶:“爸爸,你回来了。”
听见女儿脆生生地叫他,而且这样子,分明专门等着他回来,顾庆民有点意外,还有点惊喜。
女孩子在青春期身体发育后,产生强烈的性别意识,一般都会与父亲变得生疏几分。顾亦徐也不例外,她正在从一个小女孩往妙龄少女变化,心思开始敏感,有了不能和父母分享的心事。
尽管父女感情依然很好,以往他们有很多私密话可以说,亦徐会等顾父下班,然后他们在饭桌上边吃饭边聊天,讲学校里的琐事,讲同学们课间如何打闹,把垃圾桶撞倒,脏东西洒了一地;班里最近流行哪个梗,一出来大家都会笑,而讲台上老师却满头雾水,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
顾庆民可以拍着胸口说,他对女儿的校园生活了如指掌,亦徐的每一点快乐和苦恼,都分享给了他。
但自从顾亦徐上初中后,女孩心态悄然变化,以及学业压力加重,每次顾庆民回来,她都呆在房间写作业,将房门关得紧紧的。
集团正在快速发展的过程中,顾庆民分身乏术,留给女儿的时间越来越少,而顾亦徐这一年长得飞快,每隔一段时间,等顾父闲下来,同女儿玩耍时,都会发现她又有了一点新的变化。
作为父亲,能够看见孩子正在往成人的方向一步步成长,又是欣慰,又有为人父母不舍得的感伤。
触及顾亦徐光着的脚,顾父面色一敛,语气登时严肃起来:“又不长记性!去穿鞋。”
顾亦徐噢了声,回去把拖鞋穿上,边说:“爸爸,我这个月马上要比赛了。”
“不是俱乐部联赛。”
她强调:“是正式的大型赛事,由击剑协会组织举办的。”
“噢?有什么区别。”
顾庆民不甚了解。
“后者比前者难度更高,我在比赛中会遇到更多优秀的运动员。”
竞争者更强大,顾亦徐却是跃跃欲试的口吻:“——能在这样的赛事中取得好成绩,才能充分证明我的实力。”
顾父笑道:“看来你很期待啊。”
“当然。”顾亦徐扬起下巴,道:“这次我可是要拿U14重剑组冠军。”
女儿在击剑上的天赋,令顾庆民骄傲无比。
他自然全心支持,“好。爸爸等着你把奖杯抱到面前。”
顾亦徐把准备好的问题抛出来:“那爸爸会来看我比赛吗?”
“……”
顾庆民顿了下,叹气道:“一一,爸爸最近没有时间。下次好不好。”
顾亦徐很失望,“你和妈妈没有一次来看过我比赛。”
“你们都说忙,别人家的爸爸妈妈难道就不忙了吗?为什么佩佩她们的父母都会抽出时间来,你们却只会找理由!”
“四年了——”
“不是四天,四个星期……”顾亦徐委屈极了,眼泪瞬间涌出,“整整四年,你们都不来看我比赛。”
光是分享比赛后的成果有什么意思?没有期待的过程,也就无所谓惊喜和失落,她爸妈在知道胜负已定后,给与自己褒奖或安慰,可那有什么意义?
顾庆民愣了片刻。
女儿有失落情绪他理解,但亦徐不是这么脆弱的性格。何况一句话而已,怎么哭成这样?
顾父隐约感到不对劲,直觉还有其它原因。
他耐心哄了会女儿,好半天,顾亦徐止泪,闷声道:“你们不来,是不是怕我表现不好。”
“怎么会。”顾庆民说:“你的教练把每场比赛过程都录制下来了,爸爸其实有看的,只是没时间去现场。”
——这句是实话。
但不知哪里刺激到顾亦徐本就敏感的神经,她神情更加难受,别扭道:“我不要这样的。”
为什么,她总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受到格外对待和照顾。
明明这一切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临到头了,却被一句有背景轻飘飘覆盖。
如此孩子气的模样,令顾庆民失笑。
他故意叹口气:“那你想怎样?”
“我不想搞特殊。”
“你们能来就来,不能来就算了,也别录什么视频。老师每次录完后,回来还把视频在队里放出来,让大家学习我比赛时的技巧。”
顾庆民奇道:“这不是挺好的吗?”
“一点也不好!”亦徐气急:“有人看完后,说我的技术差、走的路子太讨巧,能赢是因为对手不习惯我的进攻招式。”
顾父板起面孔,“谁说我女儿差?”
“就是有人。”
“你告诉爸爸谁说的,爸爸找他理论。”
“没用,别人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在说,他们觉得我没能力,有最好的教练,最好的设备场地都是因为爸爸是投资方。”
顾亦徐今晚情绪偏激,还有股沮丧,顾庆民在脑内仔细梳理一遍对话,神情蓦然一凝。
顾父正色道:“是不是击剑队里的人欺负你了?”
亦徐摇摇头,“那倒没有。”
“队友和教练都对我挺好的。”
顾父狐疑地看着女儿。
亦徐顿了顿,“但就是……我感觉她们心底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喜欢我。”
教练让队内的学员都来看顾亦徐的赛事锦集,让她受到许多夸赞和褒扬,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队友如此高调。
教练把顾亦徐捧得太高,水满则溢,女孩们对她的张扬优秀,已经从最开始的单纯欣赏,慢慢过度到抵触了。
顾亦徐不习惯说人坏话,吐了几句苦水,又忍不住辩解:“不过,总得来说,我们相处还是不错的。”
顾庆民听了会儿,大概明白了。
亦徐是对身边环境太敏感,这很正常,谁能保证有人一定喜欢自己?亦徐过往被他们保护得太好,以前一直接触的老师同学温和而友善,但到了初中,每个孩子的心思多起来,这总归不过是成长期的烦恼。
弄清这事由后,顾庆民劝解女儿一些道理,意图让亦徐宽心。
父女俩相互沟通会儿,直到最后,顾亦徐还是有点闷闷不乐。
她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感知到的敌意虽然不明显,可隐隐被小团体排斥令人十分不适。
她将太多的时间放在练习击剑上,在交友情商方面却还和个孩子差不多,懵懂而简单,仍以为和小学时一样,只要一起玩乐便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