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在一次次泪水宣泄中,变得稳定。
顾亦徐被情伤,基本理智却还在,能看到她慢慢自我调整恢复,应柠松了口气。
顾亦徐不能任由自己沉湎于悲伤中,她认清现实,再也不能自欺欺人,无法替程奕和她找借口,说服还有他们延续的可能。
她意识到留在这里,只会徒增伤心,在能控制好心态后,亦徐劝应柠不用担心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至于她自己,很快收拾好一切回家。
遗忘是非常漫长且痛苦的过程。
但再艰辛,顾亦徐都会努力让自己做到。
她会忘却这段失败的感情,只当从来没遇见过程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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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
新加坡某国际民航机场。
作为花园城市的一角,新加坡彰宜机场不亚于一座小型森林谷。
瀑布、藤蔓青萝、草木绿植构筑成一个室内热带雨林乐园,轻轨列车穿梭其中,外层接壤专门购物的现代商场,机场设计结合实用与审美两种风格。
从国内直飞新加坡的国际航班行程长达五小时,航班抵达后,客流进入机场大厅,熙攘人群中,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口罩,全身上下裹得严实的人影依然醒目。
那人身姿挺拔,黑色大衣映衬出如锆洁瓷器般的冷白肤质,偶然撞上对方的视线,那双眼眸深邃冷冽,堪称过目难忘。
航站楼外,司机早早等在机场。
程奕拖着行李箱,将到车身前,附近三辆黑色卡宴上的人下了车。
约莫十几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持手而立,他们衣冠楚楚,衣服下绷紧的肌肉线条,隐隐提防、戒备的姿态却与外表沉稳截然不符。
程奕神色淡漠。
——这可不是夹道欢迎,而是明晃晃的监守。
管家西装革履,彬彬有礼,面含微笑做出欢迎的手势。
司机主动将行李箱搬到后备箱,程奕没松手,把杆牢牢握在手里。
这一动作大有不予配合的意味。
集聚在程奕身上的十几道目光明显警惕,气氛陡然严峻。
管家是马来人,鼻高且直,浓眉大眼,嘴唇偏厚,属于典型的马来人种长相。
他会讲流利华语,面对程奕的表现,一点也不意外。
管家走近跟前,放低十足十姿态,殷切道:“少爷,请上车。”
程奕置若罔闻。
眼前这中年男性慈眉善目,实则再心狠手辣不过,曾经助纣为虐,不止一次替程世中“照看”过他这个不省心的孩子。
“他在哪。”
虽未明说,代指的是谁,在场人都很清楚。
管家避而不答,道:“先生已经期待你回来多时了。”
“他不在新加坡对么。”
程奕冷冷一笑,“让我在新年前赶回这里,又不见我,他在搞什么花样?”
故意遛他。
跟遛狗似的。
“先生在谈一笔重要的生意,等那头结束——”
“那就等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见。”
“我没空奉陪。”
撂完话,程奕直接转身走人。
男人们见之,即刻挡在跟前,宽厚胸膛组成一堵人墙。
程奕歪了下脑袋,感觉可笑:“想阻拦我?”
他语气轻蔑,道:“就凭你们几个?”
程奕没动手,男人们心有忌惮,不会主动攻击。
但身体调动起来,已经做好即将交锋的准备。
然而下一秒,车身重重“砰”地一响,程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管家猛地摁在车门上,车门顶住后背,喉颈被肘部死死压住,不过短短几十秒,管家脸憋得紫红。
“还把我当作孩子?想靠恐吓、暴力制裁住我?”
曾经年幼,面对胁制无能为力。
可离开五年,他已经不是孱弱的孩童。
“醒醒。”程奕淡笑,“别做梦了。”
其余人见势涌上来,程奕手上力度半分不懈,眼神冰冷扫视过其余人。
他完美继承了父亲的外貌特点,几乎如出一辙,程世中棱角分明的轮廓捏造出刚硬、阴沉的气质,程奕长相却比他年轻时更精致,也更柔和,从母亲那遗传的女性柔美细致冲淡阴翳,森冷变成清俊。
可这一刻,程奕身上散发出的压迫、狠厉,令人不由颤栗。
但凡见过这对父子,都不会怀疑他们的血缘关系。
——同样睚眦必较,得罪后绝对千百倍施虐偿还!
其余人竟在目光威慑下,不敢轻易动弹。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乖乖带路。”
“要么。”
程奕轻声:“自找死路。”
管家快要窒息而死,结实手肘用力碾压,像是要把颈骨生生压碎,彰显主人绝非玩笑,而是确有杀心。
他已不在壮年,面对年轻力盛的凶狠敌手,只能被迫妥协。
管家勉强抬手,斥退其余人等。
程奕冷哼,撤回手臂。
从生死线走一遭,管家终于老实,他很清楚,就算程奕真的弄死他,程世中也不会为此迁怒亲儿子。
他本来就是如此自私薄情的人。
私人飞机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程奕登上舱门,身后管家同行,他没再自作聪明的安排保镖,因为那没有用。程奕并不畏惧暴力,威胁等同无效,而且程世中不允许Cyril被别人伤害,他的儿子,从来只有他才能亲自教训。
程奕低头,看着搭在大腿上的双手,状似出神。
……
“程家人的阴险,防不胜防,你父亲犹有过之。”
“他这么在意你这个儿子,会赞同你一厢情愿的喜欢不加以阻挠?”
“在他们明确反对后,你如何确保我女儿的安全?”
“如果你连更改国籍的自由都没有,又以什么底气,向我保证亦徐在你身边不会受牵连?”
……
每一句诘问,都敲打在心坎上。
他的顾虑,从来不是来自顾亦徐父母的阻碍。
而是他的父亲。
程奕几乎可想而知,自己回到程家,会承受怎样的怒火。
他没有刻意拖延,眼下并不是摊牌的最佳时机,提前回来,不仅没有任何胜算,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顾亦徐母亲说,她不希望亦徐身边再有一丁点的危险。
程奕又何尝想?
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不是他能选择的。
而爱上什么人,同样不是他能决定的。
明知前途晦暗,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胆怯、恐惧没有用。
他在程家一旦示弱,迎接他的绝不会是手软,人人拜高踩低,只会狠狠把他摁在地面上蹂.躏。
让这群人听话的方式,必须是尊卑分明,不可容忍丝毫僭越的冷硬傲慢。
他最反感以强凌弱,此刻却不得不以这种方式,融入其中。
程奕脸色更冷了。
但在旁人眼中,反而内心更敬畏谨慎几分。
女乘务员们眉目盈盈,余光轻睨这位尊贵的乘客。一身黑色大衣,面庞素白,眼窝处淡淡青灰,那抹颓然并不损害他的魅力,人虽冷,但恰到好处的疏离感,拒人千里之外,又不会让冰凌刺伤旁人。
管家也在悄然打量程奕。
他曾经看着Cyril长大,这是个多么乖巧漂亮的孩子,聪明、勇敢、敏锐、温顺……简直像是木制成的人偶,泥塑成的雕像,可以被随心所欲摆弄捏造成想要的雏形。
先生如此钟爱这个儿子,赋予他在家族中独一无二的地位,愿意将一切给他,可不知为何,他却一意孤行,违抗父亲,变成了如今这副陌生的模样——
叛逆、固执,莽撞。
还很愚蠢。
管家为此感到惋惜。
或许所有孩子在年少时,都无法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将违逆视为走向成熟,将反抗视为博取自由。
他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