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约徐若清在这里见面,也是她故意激怒对方动手推了她。她如愿以偿受了伤,按照她的计划,那段监控应该在过两天市领导来参观时流露出去,一切都在她的预计之内顺利进行,可是这一刻她却宁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只想要她那条完整无损的手链。
陪了她那么久的手链,听过她那么多心事的手链。它断在她阴暗又狼狈的时候,是因为也讨厌那样的她吗?
她又何尝不厌恶这样的自己呢。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找回了这个家,她不知道搞错这一切的到底是徐家人还是她,她心里的疑虑缠着她每日不得安眠,但是她从没有一瞬想过诚实坦白。
她承担不起任何可能出现的后果,她宁可一辈子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也不敢有丝毫冒险。她催眠自己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察觉,继续悄无声息过着她寄人篱下的日子,可也是从这条手链断掉的那一晚起,所有事情都暗暗偏离了轨道,而后越走越远。
徐质初静静抚着纸上的手链。这张画是在她确定它无法修复的时候画的,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纸上细细还原了它的样貌,这一刻的她无声看着它,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时光,她最怀念的时光。
那是她脚伤之后的第二周,她一直没有去学校,学校里也一直风平浪静。她知道在她受伤后的隔天他去查过监控,但是结果他没有对她说起过,她能看到的只是他对她的事情明显变得上心,这令她在每一次面对他的关切时都不禁走神,他所做的这些,是出于对她的补偿吗?
她没有资格纠结这过程。他对她的关心并没有因为她的脚伤康复而停止,反而有愈演愈重的趋势。她不安接受着,忐忑又贪婪,她尽自己所能扮演着一个天真乖巧的妹妹,也如愿得到了一个冷淡而体贴的兄长。
从前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跟他会走到比他和徐若清更亲近的地步,可一旦迈进半步后她就贪心想要全部。她喜欢被他若无其事的照顾,喜欢听他沉淡的低声说教,她喜欢他给她规划未来时的侧脸,她人生里缺位了十几年的情感在他身上得到了找补。她像是在荒芜中独自行走了太久已经麻木的人,在他出现之前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原来有人陪她一起走的时候,这条路其实并不枯燥,充满愉悦。
她沉溺在与他一起的旅途里,深深刻进心底的不安被他逐渐无声抚平。她不自知在他身上渐渐投注了越界于兄长的依赖,对于彼时年幼又无知的她来说,他在她心里的形象并不完全清晰。
有时候他像是不苟言笑的父亲,会给她计划学习和生活,训斥她身上的坏毛病;有时候他像哥哥,会摸着她的头,淡淡与她玩笑;有时候他又像是伴侣——十几岁的她虽然对这个词汇的认知还不明晰,但她心里影影绰绰笃定,她理想中的伴侣就是这样。
他是她贫瘠人生里唯一可以依赖与亲近的人,他符合青春期时的少女对于另一半的所有想象,以至于很久之后她努力回想起她喜欢上他的源头时都很难追溯。
少女危险耽溺在现实与想象交织出的梦境里,就在她即将彻底迷失之际,某个冬日的下午,她收到了一个信封。
寄件人的一栏是匿名,她没有多想,坐在书桌前拆开。信封里是几张画质模糊的照片,每一张还原后都值得打上马赛克,幼女纤细的脚踝,腿腕,手臂,腰肢。
她沉着眼一张接着一张看下去,直到翻到最后一张时,她看着照片上后颈下的月亮,如梦初醒。
桌上的手机在这时振了起来。她呆怔坐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接通后听筒里一道吊儿郎当的男声似笑非笑传来:「徐小姐,别来无恙?」
「当年你因为一个胎记逆天改命,现在是不是应该好好谢谢我啊?」
胎记?什么胎记?
她握着手机怔愣听着,脑袋里嗡嗡直响,后背上的那块儿皮肤像是有感应般发紧,发烫。
那不是纹身吗?!
本子上被黑色线条杂乱无章覆盖的月亮如实记录着主人当时混乱的震惊心情。徐质初静静低头看着,隔了许久,她抬起手指翻向下一页时,门铃突然响了。
她定了定神,合上本子。她回卧室披了件衣服后走出来开门,看清楚门外的人后,她诧异脱口:“你来干什么?”
男人拎着西服站在门外,手上提着个不大的纸袋,淡淡开腔:“讨债。”
作者有话说:
小苑(蹲着画圈圈):他对妹妹是很好,可我又不是他妹妹,呜。
小徐狗(诱哄):你不是我妹妹我也可以对你好。
小苑(超好骗):真的吗?
小徐狗(蛊惑):嗯,你做我老婆,我就对你第一好。
第45章、俱乐部〈大修〉
……这是什么话?
徐质初抿抿唇,站着没JSG动。面前的人从容往前走,峻挺身形投下来的阴影迫得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给了他顺势进门的可乘之机:“欠债不还还挂我电话,我可不得亲自登门么。”
徐质初无奈在他身后关上门,回身时他把手里的纸袋递了过来。她指尖感觉到热气,垂眸往袋子上看了眼,品牌下一行小字写着,苏式鲜肉月饼。
她握着袋子略微停了停,身前的人已经走进了客厅,环顾一周后,坐到了沙发上,意味不明沉淡发问:“今天见到周垣了?”
她也走进来:“嗯。”
“那怎么心情还不好?”
她轻拧起眉头:“我过去又不是为了见他。”
他转过来研判盯着她的脸:“那你心情不好跟他有关吗?”
“……跟你有关。”
徐质初领教过在周垣这件事上他的醋劲儿,不想再跟他纠缠这个危险话题:“这么高调的生日宴,我很不习惯。”
对方低笑了声,暂时放过她:“以后多高调一些就习惯了。”
徐质初没回话,在沙发另一端坐下。身旁的人被桌上的几张纸吸引了视线:“这是什么?”
他拿起来翻了翻:“采访你?”
她不愿多说:“嗯。”
“你答应了吗?”
“没有。”
他把那几页纸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你想接受采访我给你安排,别搭理这种小媒体。”
徐质初下意识想阻止,但启唇默了默,还是随他去了。片刻后,她别开脸轻声回:“我不想。”
对于慈善这一项徐氏一直非常重视,每年大大小小的活动不少参与,影响大的会有徐家人亲自出席。几个晚辈里面徐经野自然是鲜少有时间参与这种事,徐若清又嫌无聊只挑着有大牌艺人出席的才参加,因此大部分时候,这种任务都落到了徐质初头上。
从最初周年庆曝光的那组她在后台陪着员工聋哑女儿画画的照片再到后来她遭遇绑架事件徐家承认她的身份,一直以来她都是以低调、柔弱、神秘的形象出现在大众视野。
这样的形象很容易博取大众的好感,再加上有徐氏公关部的推波助澜,每次活动后的舆情反馈都很正向,连原本并不同意她抛头露面的徐夫人都不得不默许了这件事。
徐质初虽然不反感参与这类事情,但也并不愿意主动抛头露面。面前的人自然也明白,没有纠结在这件事上,就着她的话茬又问:“那你想要什么,现在才能高兴起来?”
徐质初怔然走神想,她想要的,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做到。
“怎么了今天?”徐经野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半天,淡声要挟,“不说话以后都不让你参与这个项目。”
“……”徐质初无奈揉了把脸,低低出声,“没怎么,今天有点累。我想休息了。”
徐经野没忍住冷笑一声。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逐客令,不愧是她:“我才坐下来十分钟,你这样算是有礼貌吗?”
小猫奇异看他一眼,没有忘记自己的主场身份,灵巧避开了他的陷阱:“我让你进门已经很有礼貌了。”
徐经野靠在沙发上叠起来长腿,闲散讨伐:“你凭什么不让我进门?我来参观我妹妹的房子名正言顺。”
“……”
这时候她又是妹妹了。徐质初对他的双标非常无语,但永远能再次刷新她下限的只有他的下一句。他一本正经望向她,恍然间顿悟:“难道是我想多了,在你心里根本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哥哥?”
“…………”
“那夜黑风高的让陌生男人进来确实危险。”他煞有其事赞许,随后话锋又闲闲一转,“但你现在下逐客令是不是也有点晚了?”
“………………”
徐质初无言看着面前的人,实在无法把他这副厚颜无耻的模样跟从前冷淡正经的徐经野联系到一起。对方毫无自知,扬了下下巴,从容命令:“去给我倒杯水。”
徐质初憋着气站起身,打开冰箱拿了瓶水后越想越郁闷,故意把拖鞋趿出来他不爱听的声响,趁着他要拧眉头时把水狠狠扔到他身上:“喝完赶紧走。”
徐经野险险接住她的水,手腕没躲过被砸了下,痛得他吸了口凉气。面前的人谨慎站得远远的,像只一朝被欺负过后从此对他十足戒心的猫,奶凶奶凶的。
他看得心里好笑,低头拧开盖子,喝了两口后慢条斯理叫她,手指点点桌上的纸袋:“过来趁热把这个吃了。你吃完我就走。”
小猫才没那么好骗,板着俏脸拒绝:“我不吃,这么晚了,我要睡了。”
他淡淡坚持:“吃完再睡。”
她隐约不耐烦:“带着积食睡觉不好。”
“那带着脾气睡觉就好了?”他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今天到底谁惹你了?”
徐质初沉默不语。两人隔空寂静僵持了半天,最后是她先被那道迫人视线盯得心虚,扭开了脸:“没人惹我,是我自己想起以前的一些事。”
徐经野的目光在她侧脸轮廓上来回审视:“什么事?”
回应他的是意料中的沉默。
他又问:“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她语气不高,就像那些年她做错事后被他逼问得不得不开口时一样:“开车。”
他玩味重复:“开车?”
可能是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更可能是面对他的压迫诘问时的习惯使然,她憋了憋:“……开快车。”
徐经野要给她气笑:“那叫飙车。”
徐质初闷闷哦了一声,隔几秒后她迟钝回过味来,这是在干什么?六年前她就吹灭十八根蜡烛了,他凭什么登上她家的门来质问她?
“飙了车之后心情还是不好吗?那是你还不够快。”面前的人凉凉瞟着她,刻薄安慰,“再快一点的话你还能直接人事不省,什么烦恼都没了。”
徐质初抿了下唇,心里暗暗诽议,真不愧是你母亲的亲儿子。
沙发上的人盯着她歪了下头,仿佛是为了看清楚她的表情:“骂我呢?”
她板着脸没回话,对方便当她默认,慢悠悠要求:“那过来点儿,我听不清。”
她警惕看着他,步子一动没动:“你喝完没有?”
徐经野知道上次浴室的事把猫给吓到了,现在对他竖起毛戒备着呢。他拎起来剩下的半瓶水闲散晃了晃,得到对方的咬牙驱逐:“你拿着路上慢慢喝。”
他淡定回:“我开车的时候不喝水。”
面前的人默默闭了闭眼,看起来已经是在极力忍耐。他乘胜追击,淡淡发问:“你呢,你开快车的时候喝水吗?”
“……”
徐质初抱起来手臂揉了揉额头,半晌,睁开眼走了过来。
徐经野看着她的平静脸色,隐隐觉得有异。下一刻,她在他身侧的位置坐下来,伸手拿向桌上的纸袋。徐经野垂眸看着,略微沉下声音:“别吃了。”
她置若罔闻,静默打开袋子。徐经野攥住她的手腕,无奈拧眉:“徐质初,你——”
他视线和声音一起顿住,身侧的人像是后知后觉想起来了似的,挣着他想要收回。他扣紧了她的手拽向自己,漆黑眸底里阴沉酝着暴风:“你的手怎么弄的?”
徐质初抿唇沉默挣扎着,白皙手腕很快被桎得泛红,但远不如她手指上的颜色重,每一个骨节都是深色,指缘处红得几近破皮,仿佛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暴力的虐待。
徐经野审视盯着她的手细细看了长久,最后视线调转到她脸上,松开了她。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房间里陷入可怕寂静。徐质初垂眼揉着自己的手腕,避开了身旁人的目光。他静默着,周身的气场低沉迫人,又隔许久之后,他沉沉叫她:“徐质初。”
徐质初放下手,没有抬起头。她低脸怔然看着自己的鞋尖,以为他要追问到底,他却只是低声平静道:“如果你的秘密想跟我说,我随时欢迎。你不想说,我尊重你。”
这话里面的含义一语双关。徐质初怔了瞬,抬起头,面前的人静静看着她,眸里透亮的清明压着翻覆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