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半杯, 他没什么表情放下杯子。虽然没什么表情, 但陈黛薇看着他,还是觉得他似乎没什么精神,恹恹的很难受。
——要是他已经恢复了, 没必要假装没恢复吧。
为什么要假装呢?人做事总要有动机, 他有什么动机?况且他要是已经恢复视力, 那么也就发现她是陈黛薇了。要是这样,他早就戳穿她质问她了,怎么会配合她演戏?
更不会乖乖听她的话,还大半夜弄泡面给她。
陈黛薇收回视线,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陈雪泽是谁,哪有耐心跟她周旋跟她演戏?
这么一想,她顿时安心不少。放下手机,抬起头光明大地看陈雪泽。
陈雪泽又在喝水,很快把剩下半杯也喝完了。玻璃杯里只剩下没融化的冰块,冰块挨挨挤挤叠在一起。
喝了这么多水,似乎也没什么用,他看起来依然难受。
其实陈黛薇不太能理解他的感受,她不能理解一点点西红柿是怎么做到让人难受这么久。但是看着他这么不舒服,她也有一点点愧疚,后悔刚刚没提醒他。
“陈先生?”陈黛薇忍不住出声叫她。
这是夏子宴走后她第一次跟他讲话。
陈雪泽顿了顿,慢半拍回应:“嗯。”
他垂着眼眸,没有看向她。
陈黛薇温声说:“陈先生刚才都没吃什么东西,不饿吗?”
陈雪泽幅度轻微地摇头:“不饿。”
说着,他站起来作势倒第二杯水。
陈黛薇在他倒水之前站起来:“陈先生我来。”
说着,她几步走到他面前从他手里拿走玻璃杯,很积极地替他倒水。
陈雪泽手一空,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她背上,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他知道餐桌上那一幕让她起了疑心,也知道她现在应该不太怀疑他了。
陈黛薇倒了满满一大杯水给陈雪泽。
然后她也没走,就这么在陈雪泽身旁坐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陈雪泽被她这么盯着也没什么反应。像是感觉不到她的视线,神色自若地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盯了一阵,陈黛薇对他的怀疑渐渐打消了。她觉得正常人被这么盯着不会没反应的,多少也会有点不自在或不舒服。她以前只是不经意瞥陈雪泽一眼,陈雪泽好像都有感觉,会莫名其妙地看过来。
可是即使已经确定陈雪泽看不见,陈黛薇也没有彻底放下心。他看不见是暂时的,早晚会恢复。恢复的时间也许是下个月,也许是明天。
到了那个时候……
陈黛薇不太愿意想象到了那个时候一切会变成什么样。
陈雪泽放下了水杯。
陈黛薇看着他没什么情绪的侧脸,突然又一次开口叫他:“陈先生?”
陈雪泽微微侧了下头:“嗯?”
不知是不是陈黛薇错觉,他语气有些温度,不像以前毫无感情。
陈黛薇斟酌了片刻,问:“等到能看见那天,陈先生想做什么?陈先生有没有想过?”
其实她做好了陈雪泽说搬出去的准备。
她也在心里想,恢复的时候陈雪泽会做什么?
——先是因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吓一大跳,接着因为不能理解她的做法,要么质问她,要么懒得探究,第二天就搬走。
大概率是这样吧。
虽然这是陈雪泽的房子,但陈黛薇知道陈雪泽不会赶她走。以前她住在他家,他们闹得再凶,他也不会摆出一副主人姿态让她离开。
实际上他就没在她面前摆出过主人姿态,那时候他全家上下只有他对她不客气,也只有他不把她当成客人对待。
陈黛薇眨眨眼睛,想象了一下这个房子只剩她一个人的场面,莫名难受。
明明刚搬进来时她发现陈雪泽在,第一反应就是搬走。明明那时候她很想自己住的。
没想到陈雪泽说:“不做什么。”
他语气很平静。
陈黛薇思绪被打断,扭头看向他。
“不做什么?”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陈雪泽:“嗯,不做什么。”
陈黛薇不太能理解:“可是,可是眼睛恢复之后你就能做很多事,还可以见见朋友什么的,想做什么都能做。你……你什么都不想吗?”
陈黛薇有些语无伦次。
陈雪泽似乎慎重考虑了一下,然后说:“嗯,不想。”
陈黛薇:“……”
陈雪泽确实没什么想去做的。
实际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什么都没有兴趣。长时间不出门,渐渐地也丧失了出门的欲.望。就是因为对什么都没兴趣,哪怕失明他都不太在意,他也不想恢复,习惯黑暗之后觉得即使看不见也没什么。
他并没有什么想看见的。
看不见的时候,夏子宴偶尔来,每次跟他说话都小心翼翼避开“看”这个字。连看电影看球赛也不敢说了,生怕伤害到他。
然而他根本不在意。
后来陈黛薇出现了,他才慢慢想要看见。陈黛薇问他看见之后想做什么,其实他已经在做想做的事,那就是看见她。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陈黛薇似乎是无语,也可能是不信。瘪瘪嘴:“好吧。”
没人说话了。
房间一下子变得很静,非常静。陈黛薇坐在这里,只能听见微弱的汽车鸣笛声与徐徐风声。时间很晚了,月光清亮。
她杵着下巴看月亮,内心空茫,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看了半晌月亮,她又看陈雪泽,意外发现陈雪泽胸口处也有一弯月亮。他衣服是纯黑色,那弯月亮也是黑色,不仔细瞧很难注意到。
陈雪泽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完全不知道陈黛薇又在看他。
她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陈雪泽胸口的黑色月亮,一边看一边走神,漫无边际地想事情。看困了,没精打采地揉揉眼睛。
“陈先生,我去睡觉了。”陈黛薇声音有些迷糊。
陈雪泽极其镇定,睫毛都没动一下,神色如常说:“嗯。”
陈黛薇站起来,不忘提醒陈雪泽:“陈先生你也早点睡啊,别太晚了,熬夜对身体不好。”
陈雪泽略点点头:“好。”
实际上他脸上也有倦色,看起来也很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坐在这里,完全没有起身回房间的意思。
陈黛薇转身走了,走得不快不慢。
到房门口,她鬼使神差地回头。
灯光下,陈雪泽微微垂着头,正在看那弯被她盯了半天的黑色月亮。
一瞬间,陈黛薇睡意没了。
-
陈黛薇整夜没睡好,第二天也频频走神。
下班回到家,她没换衣服没卸妆,不动声色地观察陈雪泽。
陈黛薇见过盲人,但没观察过盲人,更没有和盲人近距离接触过。她不知道盲人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此时此刻她看着陈雪泽,只觉得他做事情是不是也太顺利了点。
——他在房子里行动自如。
很正常,毕竟是生活了很久的地方。
——他穿得很随意却很好看,搭配从不出错。
也正常,他所有衣服都是简单经典的款式,随便一穿也不太会出问题。
——他去倒水,基本没有出现过水从杯子里溢出来的情况。
也许是听声音?
——他找东西,随手一拿就拿到了。
不合理吧,她找东西都没这么快。
——出门散步,前面有只小狗挡路,他自然而然地绕过去。
不合理,小狗都没出声,蹲在那里只是摇尾巴。
——还是在外面,陈黛薇因为在买东西暂时松开了他的手。买完东西,他随意一抬,不偏不倚握住了她的手臂。
不合理。
——仍然是在外面,刮着风,温度不高不低。陈黛薇因为有疑虑,一眨不眨盯着陈雪泽,距离他非常近。盯着盯着,他手抵在唇边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不合理,这不合理。
陈黛薇心微微一沉。
二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家里。
不止陈黛薇觉得陈雪泽不对劲,陈雪泽也一样发现了陈黛薇的异样。他想,她又在怀疑他。
捧着《霸总的替身甜妻》她半会儿都没翻开,她在想什么?连书都不看了。
陈雪泽开始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
一时间,气氛静得有些诡异,两人心思各异。
过了很久,大约有半个小时,陈黛薇忽然扔下书站了起来。
她站在陈雪泽面前,轻声细语:“陈先生,我给你倒水喝?”
陈雪泽注意到她说话时不动声色地用抱枕盖住了她的书。